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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委組織部鍾處長帶人來廳里搞幹部考察,問到那封信,孫之華堅決否認與信有任何關係,那是群眾意見,自己並沒有看到過。鍾處長找很多人談了話,就回去了。過了不久章副部長又帶人來了,開了兩個小型的座談會,又把全廳幹部召集起來,口口聲聲說要聽取群眾意見,每人發了一張表進行民意測驗,就回去了,測驗的結果後來也沒有公布。好在大家也習慣了,知道自己的意見是不管用的,並沒有誰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也沒有誰真把自己的意見當一回事,去追問測驗的結果。我在旁邊想著,中國的人民群眾真好啊!

  廳里一時風平浪靜,能往上用力的拼命往上用力。鍾處長告訴我,馬廳長找了省人大祝副主任等人在做工作,我心中感到一種安慰,卻又有一種別樣的感覺。多少年來我都把馬廳長看得非常神秘,他本人就是無所不能的力量之源。現在這種神秘感消失了。一個人沒有了權力,他不過就是他妻子的丈夫罷了。馬廳長他也有求人拜碼頭的時候!圈子裡的事,說一千道一萬,贏了才是真的。在這裡只講結果不講過程,正如人生只講過程不講結果。到了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刻,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那麼一說。我們用不上力的,就豎了耳朵打探一點風聲。在極度的焦慮中等了兩個月,終於傳來了好消息,馬廳繼任一屆,孫之華調到省計生委當副主任。我鬆了一口氣,這一大戰役是贏了!我本能地感到馬廳長的勝利與去年抗洪時與梅書記見的那一面是有關係的。碰到了袁震海,他的臉都成鐵灰色了,好像剛從地獄中回來。我喊一聲「袁處長」,他竟不理我,看來他打算破罐破摔了。他不理我,我倒把心放了下來,我根本不必有那麼一種負疚之感。總有人要下地獄,他不下地獄,難道讓我下地獄?過了不久在一次會議上碰見了朱秘書,說起了這件事,他說:「那封信是誰寫的?腦膜炎啊,要不就是腦髓給狗吃了。」又悄聲說:「梅書記也安了起博器呢,安了起博器就該退休?」回想起來,我真的是與死神擦肩而過。

  ☆、76、人的問題

  廳里決定由我分管中醫研究院。為了我工作的方便,馬廳長在原來的院長退休之後,特地把那個位子虛著。這樣我每星期到研究院去上兩天班,自己開車去,當了副廳長後有了車,我馬上學會了開車,這樣方便。在半路上經常可以碰到大徐的車接了馬廳長過來。

  其實研究院也沒有太多的事讓我做,日常工作都由卞副院長卞翔處理了。人到了這個份上,對那些小事情就沒了興趣,只覺得繁瑣。好在卞翔也不願我多管院裡的事,因此大小事情不厭其煩。我明白他的心思,但這樣也好,我們各得其所。兩個月後我提名程鐵軍升了副院長,又將人事科鄭科長調到行政科去。他當年對我那樣一副派頭,我實在忍不住要出了這口惡氣。雖然他見了我就側著身子站住,臉上浮著笑,一副等著我作指示的神情,我還是決定不吃這一套。有一次他踮著腳走到我的辦公室,試圖對當年為什麼沒有接納我作一點說明,沒等他說完我就打斷他說:「說真的我還要謝謝你呢。」他一聽笑就凝固在臉上,嘴半張著不會動了。過一會才醒了似的,一步一步退到門邊,轉身溜了出去。

  按照晏老師的交待,廳里的事情我能不管就儘量不管。很多次我都有那種想表達想發言的強烈衝動,但還是壓下去了。晏老師說,馬廳長是管事的,別人是辦事的。這讓我有點委屈,但還是把這當作一條原則。太能幹太想表現自己是要遭忌諱的,跟馬廳長共事的人,迄今沒有一個人能堅持到最後,我希望自己能是一個例外,。當然,一旦馬廳長作出了決策的事,我就全力以赴。我只對他負責,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這樣我有更多的時間到研究院這邊來,到了這邊我就有一種隨心所欲的自由感,這種感覺使我忍不住去想像古代帝王的心態。我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爭取安泰藥業股票上市,這件事已經在運作之中了。這隻股票是五年前由研究院向省直衛生系統內部發行的,每股一元,當時籌了二千多萬元,投到了研究院的中藥廠,至今沒有什麼效益,錢卻花得差不多了。氣惱之中我真想把帳認真查一查,但這一查又會引發軒然大波,揪出一連串的人,安泰藥業這塊招牌也倒了,還上什麼市?馬廳長指示了不查,我也只好不查,讓有些人空手套白狼了。原來買了股票的人怨氣衝天,很多人守不住都流向社會了。因為無法分紅,每股櫃檯交易的價格已經跌到了五毛多錢。

  我把院裡的研究人員召集起來,反覆討論了,決定了將安泰保腎丹作為突破方向,一定要搞出在全國叫得響的中成藥來。攻關小組是七個人,我就是組長,由我領街報了一個國家課題,又特地飛去北京活動了,也找了許小曼,批下來了。如果搞成了,讓閒置在那裡的機器轉動起來,那是什麼成色?人一輩子無非就是要做成幾件事,這樣才對得起自己這一生,過去沒有機會,現在機會來了,還不死死抓住嗎?

  過了幾個月安泰保腎丹搞出來了,臨床試驗的效果相當好,國家課題也結了題。有了這張王牌,股票上市的工作也有一些進展。我對有關的人交待了,上市工作的進展要絕對保密,廳里只有幾個人知道。有一天我開車經過華夏證券西嶺營業部,看見程鐵軍的老婆在門口跟人說什麼,心中一動,就下了車,遠遠地觀察,發現她在收集安泰藥業的股票。一打聽股票的價格,已經漲到了近八毛錢。回家把事情把董柳講了,董柳說:「事情是你一手搞起來的,別人發了大財,你到時候兩手空空,你想得過?」我當這個官時就下了鐵一樣決心,要向馬廳長學習,不往發財的方面去想,這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按說到了這個份上也應該如此,這就是道理。可是道理還有一種講法,一個人到了一定份上,就要求他無知天欲,不為自己謀點什麼,那可能嗎?合人性嗎?人是血肉之軀啊!這不是這個人那個人的問題,這是人的問題。人有偏見,有自戀,有特殊利益,因此他是非理性的,是不能從一個純正的邏輯起點出發的。這個事實萬古長存如日出東方一樣明了,可大家偏偏要掩蓋起來。應該怎麼樣是一回事,實際怎麼樣又是一回事,道理無法局限人性。最近省里強調加強理論學習,可有幾個犯了錯誤的人是因為不懂理論?領導是服務,幹部是公僕,這道理也只好對著天講罷了。睜了眼看,哪裡的公僕不在利益的核心之處?為什麼我偏偏要例外?身邊的人都在利用位置優先信息優先的機會,合理合法地發財,自己倒被拋到了一邊,心裡實在不是滋味。不犯法的錢,彎了腰撿起來就是,你不撿你不是傻瓜嗎?人到了一定的份上,你想不發財,那也不容易啊!我說:「這個程鐵軍,這麼多年沒出頭,他也烏龜似地把頭縮著,看在老朋友的份上給他一個機會,他屁股就一撅一撅地沉不住氣了,人它媽的怎麼都是這個德性!」董柳說:「那你要人怎麼樣,他是娘肚子裡爬出來的,不是上帝造出來的。」我嘆氣說「是這個道理,真的沒辦法。」董柳說:「我明天也去收點股票回來,別人一撈就是幾十萬呢,吹灰之力!」我說:「你別去,你去了就別回來了。碰上了熟人,傳出去好聽?」她說:「我看見立交橋下有鄉下人在收外幣,後面有人請他們收的,我也去請兩個鄉下人。」我說:「你去登記身份證上董柳的名字早晚會傳出去,別人不知道證券公司的人也會知道。」董柳說:「他們有紀律,不會說的。」我說:「沒人想扔炸彈當然也就沒事,到那天有人想扔炸彈了,他挖也要把這顆炸彈挖出來,你知道什麼叫政治?」她笑了說:「我用我媽媽的身份證不行?還有人知道我媽媽是誰?」我沒做聲,但我明白她安排這件事去了。過了幾天她有點沮喪地說:「安泰藥業櫃檯交易價已經漲到一塊二了,還收不收?」我說:「要說合不合算,三四塊錢也合算。」她說:「早幾個星期收的人,現在就翻番了,只有一個月一萬變兩萬多,做什麼生意也沒這麼快,只有印鈔票才有這種速度。」去年胡一兵勸我在招標中做一點手腳,那是違規犯法的,上面還有馬廳長盯著,也瞞不過他的眼睛,再說投標的公司翻臉怎麼辦?可眼下既不違規也不犯法,卻有大筆的錢賺,怎麼可能叫人心如止水?人都是從娘肚子裡鑽出來的,絕不了七情六慾啊。我對董柳說:「你過幾天看看再說,一塊二還是太貴了點。」程鐵軍的老婆五六毛錢就收到了,董柳卻要一塊二,她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她說:「程鐵軍還是你推上去的呢,還被她老婆搶了個先手。」這時我對程鐵軍有了一點看法,想著將來總經理的人選,還是優先考慮卞翔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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