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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孟曉敏分手時沒講明以後怎麼辦,可回城幾天後我心中又有了一種焦慮,想見到她,就給她打了電話,叫她到城裡來。見到了她焦慮就釋放了,緩解了。以後她每兩個星期到城裡來一次,我們在裕豐茶樓的包廂見面。她再沒提過調動的事,但我在幾個月後通過醫藥公司的瞿經理,把她調到了公司醫務室。瞿經理什麼也沒問我,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也不作解釋。我想孟曉敏她想利用我的話,現在她已經達到目的了,可能會撒手而去,誰知她的確是全身心投入了,老問我:「將來怎麼辦?」我知道沒有將來,但我不能說。我非常精心地把她編進了自己的生活,同時也感到了自己的進步能夠帶來更多的可能性。以前聽說省里某某領導和生活頻道某某主持人有那麼一手,還不太相信。現在我相信了,成功的男人有這種渴望,也很容易找到釋放的方式。有一次她問我能不能離婚,我說:「別開玩笑,我比你大這麼多呢。」她說:「誰開玩笑,年齡不是問題,我就喜歡跟年齡大的男人在一起。只要是你,還多差幾歲都不是問題。」我沒想到她竟把自己的一生賭在我身上,這使我感動而又恐懼。我說:「你不是問題我是問題,我總不能太浪漫了吧。」她發狠說:「你不相信我,只要你說一句話,你現在就把我全部都拿了去。只要你承諾愛我,給我一個家。」我說:「承諾了又拿去了又辦不到怎麼辦?」她咬牙說:「那我就懲罰自己,我死給你看。」我嚇著了說:「我不敢拿你,親一親就很滿足了。」

  ☆、66、太極陰陽

  從溫湯回來我就調到藥政處當了處長,成了丁小槐的上級。這使他很不自在,笑臉總掩飾不住後面的不自在。我覺得自己當這個處長是順理成章,丁小槐你寫過幾篇藥理學的論文?在知識化的時代你業務上叫不響你還想跟我攀比?當了這個處長我心中免不了飄飄然的,但只在家裡對董柳飄一下,在外面決不作出任何輕狂之相。一個處長算什麼,萬里長徵才走了三五里地呢。

  這天辦公室黃主任打電話來說:「戴妙良死了,突發心臟病死了。」戴妙良原是藥政處處長,十年前為了副廳長的位子,與馬廳長狠狠地掰過一回手腕,施廳長最後還是放棄了他。馬廳長上任後,就把他掛了起來,一掛三年。在八七年他忍無可忍,五十歲就辦了提前退休。女兒出國去了,妻子病逝了,他就隻身去了萬山紅農場,「文革」中他在那裡呆過六年。這一去又是六年,偶爾回來,呆不幾天又去了。據說戴妙良在農場口碑很好,農場幾次想把他推出來作典型,都被廳里否決了。他也不在乎說:「我一生只是在退休以後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誰也不把這話當回事,只作是失敗者的自我寬解。在中醫協會時我跟他說過幾次話,這兩年就敬而遠之了。剛才農場打了電話來,今天早上他突發心臟病死了。

  現在廳里要派車把屍體拖回來火化。我想著戴妙良的過去,不想插手此事,對黃主任說:「辦公室出面處理一下算了。」黃主任說:「是你們處里的人,你們還是要出面擔擔子呢。」我說:「退休辦呢,他們不管這個事那他們管什麼?」他說:「農場的意思是要廳里去一個要緊的人,戴妙良他在那邊關係倒是搞得很好。」黃主任把「那邊」說得很重,更使我想到「這邊」的事。我說:「怎麼辦呢,我家裡正好病了人。」他說:「他在那邊群眾反映還可以,太隨便了,怕群眾有意見。」我將他的軍說:「既然這樣那我們倆去跑一趟。」他忙說:「我上午要陪馬廳長到省政府開個會,我愛人也不太舒服。你池處長的招牌已經夠大了。」回到處里我把事情說了,丁小槐馬上說:「要平時我就去了,今天我家強強正好病了。」我說:「碰得也巧,黃主任他愛人也病了。」丁小槐勉強笑笑說:「戴妙良吧,我以前跟他有點不愉快,去年他拿了農場的介紹信到處里來,要我們幫忙優惠價批發藥品,我哪能幫他這個忙?他拍著桌子走了。」我想,你跟活人不愉快,跟死人也不愉快?看著別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我就給馬廳長打了個電話,說:「戴妙良死了沒人願意去接回來,退休辦推辦公室,辦公室推到處里,如果廳里這兩天沒什麼事,我就跑一趟。」他說:「你去了拉回來,直接送殯儀館,路上小心。」我帶了退休辦的小蔡,坐麵包車到殯儀館租了個鐵盒子,就上路了。

  下午三點到了萬山紅農場場部,吳場長說:「戴醫生真的了不起,」他翹著大拇指,「我們農場八千多人,差不多每個人都找他看過病,省里的醫生水平還是不同一些。他白天喊白天到,晚上喊晚上到,好人呢。」我公事公辦說:「天氣也有這麼熱,放久了怕不行,我們還是連夜趕回去。」吳場長說:「那我們還有一個告別儀式,就這樣讓老戴上路,我們心裡也過不去。」馬上吩咐廣播員廣播通知,告別儀式馬上開始。吳場長陪我去戴妙良住的地方,正好有個家在農場的《光明日報》記者小嚴回家休假,也跟我們一起去了。

  戴妙良的房前已經聚了二百多人,見了我們,自動地讓開一條路。我進了房子,沒想到裡面如此簡陋,一張桌子,一張床,一個書架。戴妙良躺在床上,臉上蒙著布。我看了心中一震,一個冷顫從身體穿過。他可以在這間房子裡呆上六年,憑這一點他就是個好人。蒙在臉上的是一塊土白布,質地粗糙。當年父親在下葬前臉上也蒙著這樣一塊白布,在最後的時刻又揭開來,讓我看了最後一眼。當時秦四毛死命架著我,叫我跪在原地,不讓我撲上去。「按規矩辦」,當時秦三爹就說了這樣一句話。我看著這白布的紋路,父親給我的最後印象在心中一閃。我揭開白布看了看,小蔡躲到後面去了。吳場長說:「可惜啊,可惜!我們農場的一大損失呢。我們想分給他一間好房子,他還不要。」我指揮兩個農民把鐵盒子從車上抬進來,抬屍體時又上來兩個人,把屍體小心地移進去。我走到門外,外面已經聚集上千的人,臨時會場已經布置好了,四個農民把鐵盒抬在肩上,一步一步地走到橫幅下面。有人找來一面黨旗,蓋在鐵盒子上面。嚴記者在我耳邊說:「我真的好感動。」吳場長首先講了話,講得很動感情,幾次嗚咽著講不下去。我本來想講幾句,看著這場面又猶豫了,公事公辦不動感情吧,交待不過去,動感情吧,傳到廳里去也不好交待。我要小蔡去講,他講了幾分鐘,乾巴幾條,比場長講的大為遜色。又有幾個人上來發言,都是講自己的經歷,有一個人哭了,講不下去,就退到一邊抹眼淚。嚴記者對我說:「池處長你也講幾句吧。」我對戴妙良在衛生廳的幾十年知之甚少,知道的一點事情也不能說,於是談了自己今天的感受,忽然想起了丁小槐上午的話,又把他為了給農場職工買便宜藥,到省城奔波批發藥品的事情講了。接下來嚴記者也講了一番話,大家默哀,鞠躬,會就散了。小蔡指揮幾個農民把鐵盒子抬到車上去,幾個人圍上來說:「戴醫生就這麼走了,我們還準備為他唱一通晚的歌呢。」我說:「天氣這麼熱,這裡連一點降溫的冰都沒有,等到明天恐怕是不行的。」吳場長要派兩個人跟車到省城去,這讓我為了難。農場去了人喪事就得辦得轟轟烈烈,那可能嗎?這不是讓廳里為難?我竭力說服吳場長,再三答應事情一定辦好,他還要堅持,說:「人都安排好了,閔副場長去。」這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的,不然我怎麼向廳里交待?照道理說戴妙良的確是好人,轟轟烈烈辦一回喪事也不為過,但圈子裡的道理還有另一種說法,這不是我感情用事可以改變的。我把能講的道理都講盡了,天氣熱,路途辛苦,耽誤了農場的工作,等等,吳場長還是不肯。我沒有辦法,趁嚴記者不在,就變了態度,用近乎生硬的口氣拒絕了他,他也只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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