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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將軍,寡人大宴群臣,將軍稱病未到,寡人十分惦記你的病,唔,看來,你還真是病得不輕啊,啊?哈哈。”闔閭哈哈大笑。

  孫武忙道:“還請大王恕臣不恭之罪。”

  “又是不恭?恐怕該論欺君之罪吧?”

  孫武匐匍在地:“臣罪該萬死。”

  “人豈能死一萬次?你這豈不還是欺君麼?好了好了,誰叫你跪下不起來?將軍請起。”

  闔閭似乎和孫武在開玩笑,可這玩笑之中暗藏著威風,嚴厲,話中有話。

  孫武:“孫武的確是有病。”

  “只怕是心病。”

  “大王明鑑。”

  “王兒夫差魯莽,寡人已經責罰了,將軍何必耿耿於懷,將軍也記仇麼?”

  “孫武只知大王有恩,恩重如山。”

  “如此才是將軍。”

  “孫武的心病乃是大王尚未會盟諸侯一匡天下。”

  “將軍的心病,正是寡人的心病啊!將軍為什麼不肯尋一劑良藥給寡人,不肯入宮去見寡人呢?”

  “大王,還記得十年前,孫武演兵姑蘇台時說過的話麼?”

  “嗯?”

  “大王你聽我的謀略,孫武便留下,不聽,孫武是揮之即去的。”

  “寡人哪裡肯讓將軍走掉?所以寡人才微服前來拜望的呵。如今,吳國三軍大破楚師,凱旋而歸。楚昭王雖在,卻不敢在郢城立足,遷都都城,苟延殘喘。吳楚之間,八十年的戰事,在你我君臣手上完結。將軍知道寡人此時此刻思慮的是什麼嗎?”

  “臣知道,吳國以南,有夏禹陵墓在會稽山麓。禹的孫子自號無餘,建立了越國,是越國的開山之祖。楚國人之一支與越人相融,通婚,兩國人素來有血緣之親。臣跟隨大王伐楚之時,越國不但是楚國的盟國,而且常來襲擾。吳越成為敵戰之國,不是一朝一夕了。大王的思慮當在南方,當是在越國。”

  闔閭:“唔,不錯,不錯。”

  “強楚已敗,大王雄心勃勃,當然思謀越國。”

  闔閭:“依將軍之才智,不妨再說說看,如若與越國作戰,寡人是選擇舟師還是陸師呢?”

  孫武一笑:“吳越之間兵戎之爭,當然是爭奪江湖荷澤之利。”

  “那麼,是舟師了?”

  “請大王聽臣說下去。吳國占據五湖,五湖豐饒,越人垂涎已久。吳越兩國,都是瀕臨東海,共據長江水網,吳越兩國邊界,在越國一方縱深有浙江,錢塘江,浦陽江,三江環繞越國首都會稽。如果大王以舟師挑戰,越人必以全國舟師還擊,兩國舟師,都是久經訓練,臣下還不敢言孰強孰弱。”

  “唔。”

  “大王的陸師則不同了,吳楚戰爭,考驗了精銳之師,自然勝越人一籌。因此,大王定是思量率領陸師出征。”

  “善!”

  “大王所選定的戰地,應為與越國北邊臨界的槜李。”

  闔閭驚喜得幾乎跳了起來:“知寡人者,舍孫武其誰?來來來,請將軍為寡人具體謀劃一番。”

  “慢。”

  聽到孫武的一個“慢”字,闔閭的臉譁然變色,一掃剛才的和悅,謙虛,涵養,耐性和親切,那張臉黑著,像七月的雲,說變就變,完全變成了另一副樣子,迅疾地掛上了威風,嚴肅,冷峻,自負,居高臨下和殺氣騰騰。

  “孫將軍是要掃寡人的興致吧?那就不必再說什麼了。”

  “大王,不能兼聽,何以耳明?”

  “你是說寡人耳不明麼?”

  “臣下不敢。”

  “孫愛卿,”闔閭儘量表現出耐性與和藹,“你既然全知吳越兩國情狀,又知寡人的思慮和決心,依你的韜略,伍子胥的遠見卓識,徒卒的善戰,征伐越國當是萬無一失的。”

  “大王,孫武不忍看吳國徒卒從血里剛剛濯足,又去浴血。”

  “你怕了?”

  “大王,吳國必須休養生息,勸民勤耕,兵凶戰危,不是不得已而強為之,必敗無疑。”

  “嗯?”

  “傷心之地必是槜李!”吳王氣悻悻地欲走。

  孫武緊隨其後,叫道:“大王,大王,齊桓公在位四十三年,一生歷經二十餘回戰事,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才有幾回用兵車?大王其德其才其智都在齊桓公之上,難道君王只思一時一地之勝,不想威加四海嗎?”

  孫武一邊說著,一邊咕嗵一聲跪倒在地。闔閭什麼也沒說,拂袖而去。

  第30章 王霸起紛爭

  渡了淮河,孫武驚訝地發現,夾岸的開闊地,淮南的山野,一直到大別山,竟然還是八年前的老樣子。極目望去,一片荒蕪!這昔日的戰場,這徒卒用血灌溉過、用戈耕過的土地,在這夏天的午後,看不見人影,到處是榛莽,榛莽,榛莽。偶爾是一棵生得怪模怪樣的老樹,還有一棵,還是老樹,怪模怪樣。他路過在掃蕩般的戰爭中被燒掠過的小村,看見那無人重整的殘垣斷壁,都埋沒在深深的蒿草之中。村裡的井,水裡是厚厚的綠苔,聚集著孑孓和蚊蠅。桔槔絕望地揚著臂,吊著一段井繩。有一個尚還保存完好的煙囪,孤單而茫然地嘆著冷氣。誰知道這片土地上,這個小村莊,多少人死於兵燹?多少人背井離鄉逃亡在外?只知這裡成了“死村”。是不是活著的人不敢回到這兒來,是不是陰沉的夜裡,這兒會聽見鬼哭?戰爭淋下的血跡,被雨水稀釋,潤到土裡了,白骨也隱沒在蒿草里了,專食腐屍的禿鷲,還是想尋到什麼,張開雙翅低低地盤旋著。

  難道你的身上還是沾有腐屍的臭味和血腥氣麼?

  鷲落在煙囪上了,頭來迴轉動,惡狠狠的眼睛四外尋覓。

  孫武與禿鷲對視了一會兒。禿鷲飛走了。

  寂靜。這種沒有生氣的寂靜,讓人心裡沒著沒落的,讓人懷疑自身的存在。

  孫武趕緊離開。

  這是孫武的第三次出遊了。

  吳王闔閭儘管覺得孫武的話不入耳,最後還是採納了他的國策,再加上伍子胥的力諫,吳國八年沒有發動戰爭,贏得了八載的和平。和平的歲月,大王闔閭終日忙於大享其樂,很少向孫武問策。孫武除了著述和整理、修定他的八十二篇兵法,繪製戰爭圖軸,便離開姑蘇,只帶僕人田狄,遍訪天下古戰場。這一次,重蹈當年作戰的柏舉,看此地時過境遷,蒼涼依舊,想想自己到吳國來時,青春年少,二十餘歲,如今已經是不惑之年,是中年了,不免感慨萬千。

  一路上,孫武很少開口說話。

  田狄也默默地跟著。

  孫武是一身藍粗布的衣裳,一把油紙傘,一路的粗茶淡飯。

  忽一日,夕陽將沉的時候,來到了長江邊上。

  恍惚看見那泛著白沫的江濤之中,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兒浮沉,忽上,忽下。

  怎麼?是勇士要離麼?

  當年他推薦的要離浪跡在慶忌的行伍中,這矮小的侏儒,聽命於他,竟然在戰船之上,拼命躍起,以戈穿透了慶忌的胸背。之後,要離卻不逃命,向江中走來。他,孫武,正在對岸活祭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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