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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囊瓦為萬全之策,正準備下令全軍後撤,撤回漢江,忽然聽見遙遙有鼓聲,吳軍殺來了。

  囊瓦迅速整隊,列陣,戰也得戰,不戰也得戰。

  看上去,並不知道吳軍有多少,兩山夾峙,一河之寬,看見對面吳軍的頭,看不見尾,只知是黑壓壓一片。在兩軍相對的剎那,囊瓦眼睛一亮:立在戰車之上的,不是孫武,不是伍子胥,竟然是王者之尊!那呼啦啦招展在半空的日月星旌旗下,是一張目空一切的赤面。那人犀甲外面罩著一身輝煌得耀眼的冕服,頭上呢,戴著號稱冕的王冠,五彩的絲絛連綴著二百一十六粒美玉,閃爍華曄。衣上為玄色,象徵天,下為黃色,象徵地。衣上所繡雉鳥,象徵文德,繡著水草藻類,表示心地清淨,還有火,意思是明亮興旺,眾望所歸,等等等等。就連手中之劍,也是名曰磬郢的天下奇寶。

  端坐在車上的,正是吳王“闔閭”!

  “闔閭”身邊,侍衛悍。

  持戈兀立在車前的,是太子夫差。

  他沒想到野心勃勃的吳王闔閭,為了破楚稱雄,竟然自己來送死!翦滅一個闔閭,吳國數萬大軍當然是不戰自敗。囊瓦大喜過望,哈哈狂笑:

  “哈哈,吳王闔閭,恕囊瓦身披甲冑,不給你施禮了。”

  “闔閭”微微一笑。

  “闔閭,哪裡黃土不可埋葬你,何必空國遠征,到這裡來受死?”

  “闔閭”不動聲色,只把手一揮,鼓聲大作,兵車徒卒掩殺了過來。

  囊瓦增添了十二分的驍勇,勇猛衝殺。兩邊將士,一場混戰!短兵相接,生死肉搏,殺聲在山谷里迴旋。這是一場真正的廝殺,真殺真砍,雙方都有士卒撲倒在地,血濺河灘。雙方都有一種殺不完、砍不盡的感嘆,因為戰場不算寬,接戰的徒卒有限,一個倒下,一個又上,前仆後繼,無窮無盡。“闔閭”也立在戰車上奮戈擊殺,他的臨陣,與其說對吳軍是鼓舞,不如說極大地激勵了楚軍。擒賊先擒王,只要殺死或生擒了吳王,這場沒盡沒休的戰事,就有了頭了。囊瓦便只捉了“闔閭”去砍殺,一副奮不顧身的樣子。

  吳軍漸漸且戰且退了。

  囊瓦漸漸上了鉤,上了岔路了。

  兩軍廝殺了好一段時間,看樣子,吳軍是真的支持不住了,“闔閭”的戰車打了個迴旋便走。囊瓦哪裡肯白白放了這個機會,催動戰車就追。楚軍呼呼啦啦全都上了岔路之後,背後,伍子胥辛辛苦苦繞山而來,率五百輕騎殺上來了,從後面轟著楚軍向前趕,像趕鴨子。

  此時,真正的吳王闔閭正在孫武、伯嚭的護衛下,向大別山口疾馳,吳軍主力將迅速趕到山外,趕到柏舉,做短時間的休整,養精蓄銳,以待決戰。

  前面有“闔閭”牽著鼻子,屁股後面有伍子胥神出鬼沒地轟著,全軍又行在一個只能並行二十人的山路上,隊伍的戰線拉得很長,囊瓦想退也退不成了,只有咬緊牙關向前跑。一直跑到窄的山路變成開闊地,開闊地又變成斜山坡,一直與返回來的闔閭打了三仗,楚軍衝出了休門隘口,告別了大山。

  士卒沒有大的傷亡,可是全都疲憊不堪。再加上這些日子在山地拼命地追趕吳軍,卻毫無所獲。當囊瓦與史皇的兵馬會合,當前面再也沒有吳軍招搖的時候,楚軍兵士一個個士氣沮喪,怨天尤人,隊伍一旦停止行進,就全都歪著,靠著,坐下了,打起了盹兒。

  囊瓦問:“這裡是——柏舉?”沒有將領答話。

  囊瓦忽然打了一個激靈:“這裡離郢都有五百里吧?”

  大夫史皇:“少說也相距六百里之遙。”六百里!

  囊瓦感到六百里是個很可怕的數目,是很可怕的途程。他竭力想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是怎麼渡了江,又怎麼鬼使神差地遠離了他應該固守的郢都。如果在郢都,他可以憑藉漢水,實在漢水不行,可以憑藉郢城城防,等待沈尹戍方城援兵的。可他離開了他的依託,而且越離越遠,這一切到底是怎麼開始?怎麼發生的?

  誰也沒有答案。黃昏悄悄地來了。

  暮色不聲不響地用那昏黃的帷幕遮住了山川和天地。太陽遁走了。天色一片迷茫。

  囊瓦的戰車前面,天地是如此地開闊,空蕩蕩的。

  是大別山的西麓了。

  連日來在山地與吳軍周旋,突然面對空曠得一覽無餘的荒野,囊瓦的心裡是一片空白,一片空落,感到有些許暈眩。

  囊瓦盡力遠眺,要弄清楚此身所在。

  影影綽綽是吳軍的旌旗嗎?或者是眼前的錯覺?無論怎麼說,有士卒來報,唐國和蔡國的軍隊都已突然出現了,都已經在這裡集結著,等待一戰。

  他恍然大悟:就是說,吳軍調他和他的軍隊來此決戰?

  或者說,調遣他來跳這個陷阱?一切都是孫武和伍子胥謀劃好的?人家挽了個繩子套兒,他就鑽進來了!所以,孫武一戰就掉頭撤退了;所以,吳軍在山谷虛張聲勢,是誘他驕傲,讓他上當;所以,闔閭也出現了,什麼?有探馬報告吳軍有兩個吳王闔閭,兩個?他怎麼沒想到會有兩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完全把他弄糊塗了。吳軍是在一點一點地緊那套在他脖子上的繩子呢!現在,他把頭整個兒伸進來了,而且把脖子伸了很長。

  什麼吳軍軍中疾患流行?什麼吳軍給養不足?還有什麼唐蔡兩國士卒思歸撤軍?都是假的,都是孫武造的勢。

  什麼人在咳嗽?什麼人在唱?是蔡國將軍鑒麼?唱的是蔡國的調子?或者是楚國的調子?楚國軍兵這麼快就思鄉了嗎?不。這不可能。

  他似乎又看見了蔡將軍鑒那慘白慘白的人頭。

  頡乙呢?

  “把頡乙給我押上來!”

  “頡乙不知去向。”

  “噢……”

  沈尹戍呢?

  他現在一點兒也不想沈尹戍的種種不可饒恕的可恨之處了,他暫時不再計較和沈尹戍的短長了,他情願把破吳之功與沈尹戍平分了,他只盼望沈尹戍快將方城主力調來助戰。

  沒有。沒有沈尹戍的音訊。

  天色完全黑下來了。

  出師不利,凶多吉少!

  想到這裡,他的心立即抽緊了。

  “撤軍!”

  他拼命地狂吼!

  儘快地逃開孫武手中的繩子套兒。

  大夫史皇、武城黑,還有射延全都一驚。

  “令尹,撤向何方?”

  “撤!”他接著吼叫:“傳我的命令,全軍後撤,後隊做前隊,撤!”

  大夫史皇拉住他:“滾開!”他誰的話也不想聽。

  史皇跟在他後面,喋喋不休,半路上力主撤退的大夫,現在卻不同意撤了:“令尹!令尹!國家太平安定,令尹執掌大權;事到如今,六百里行軍,兩軍對壘,將軍就想逃走。下臣以為,如此回撤,只怕你在楚國難以容身,他國諸侯也不會收留。只有死戰,才有一線生機!”

  “不是你叫我後撤的嗎?”

  “晚了啊!”史皇雙淚齊下,噗嗵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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