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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來冒之誠難逃罪責,撤了城防主任不算,還被抓進通州國民黨軍事監獄嚴加審查。後來總算查清是喝酒誤事,加上冒銀南四處找人疏通賄賂,關了幾個月之後又放回家中。

  冒之誠的生活原本已經一塌糊塗,這一來如同雪上加霜,他感覺自己再無振作起來的可能。在獄中鬧得無事時看了一些佛學經著,想著暮鼓晨鐘的日子倒很合他的心境,回海陽之後便執意落髮為僧。冒銀南和獨妍眼看勸也無用,只得退一步求之誠不要遠離父母,因而之誠最後選擇進了定慧寺。

  心碧一向從不到冒家走動,之誠從出獄到入寺也只有短短几天時間,心碧哪裡知道冒家有這麼大的變故!此刻見之誠剃一個青光光的頭皮,穿一身無款無形的青布僧衣,心裡想到之誠的痛苦也是因思玉而起,一時間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倒是之誠頗有點出家人的灑脫,說了句:“我做事去了。”回身繼續掏那香爐里的積灰。

  心碧哪裡能夠就這麼走了呢?想了想,執意要之誠帶她到僧房裡看看。

  僧房在定慧寺的廂院裡,矮矮的兩排房子,四個人合住一間。打開門,每人也就是簡單的一床一桌,床上一條薄薄的老土布被子,桌上擺一套碗筷,幾卷經書,此外便是四壁白牆,無一物多餘。

  心碧只看一眼,淚水就忍不住地流了出來,心裡酸酸澀澀說不出的滋味。她哽咽著問了之誠一些日常瑣事,諸如吃飯慣不慣,夜裡一床薄被可嫌涼,又念經又幹活兒辛苦不辛苦,之誠一一作了回答,神情始終平靜淡泊,無喜無怨的樣子。

  一直到心碧的腳將要跨出廂院小門的剎那,之誠才說出一句:“娘,求你件事。”

  心碧收了腳,不敢相信地扭頭看他。

  之誠說:“前日清明,我到思玉墳上去過了,墳頂被放羊的孩子踩塌了一塊。我這樣子出門辦事不方便,娘能不能雇個人把那墳加固一下?”

  之誠說著,伸手入懷,掏出一小卷票子,要送到心碧手上。

  心碧觸電般縮回手,忍住眼淚說:“難為你還把思玉記在心上。她的墳,你就是不說,我也要找人去修的。”

  她掩了臉,一轉身跨出院門,急急地走了。後面之誠臉上是怎麼個神色,她不敢再看。

  心碧出門往定慧寺燒香之前,克儉還賴在床上睡覺。心碧挎著上供的小籃子從他房門口過,想要喊他起來,推開門,見衣物狼藉,床上的克儉蜷縮成一個嬰兒狀,臉對著房門,睡得憨態可掬。心碧站了片刻,終是不忍將兒子喊醒,嘆一口氣,走出房去,把門重新帶上。

  她不知道克儉昨夜是幾點鐘回來的。很久以來,克儉總是半夜回家,睡到中飯時候又起身出去,三頓飯都很少在家裡吃,像是刻意避免著跟心碧見面似的。問他,說是跟朋友在外面做生意。再問:做什麼生意呢?克儉就不耐煩了,棉紗、火腿、蠶絲……信口報一大堆。心碧知道這都是假的,糊弄她的,哪有做生意這麼久,一分錢都賺不回來的呢?

  要放在幾年之前,心碧不可能容忍兒子做這樣一個“混世魔王”。那年煙玉為解救明月勝捨身飼虎,做了日本人佐久間的情婦,心碧不是大義凜然將她趕出了家門嗎?可惜今非昔比,心碧老了,一連失去了幾個女兒,她變得謹小慎微,戰戰兢兢,唯恐剩下的克儉和小玉也會在一夜之間從身邊失去。她明知克儉的所作所為不盡人意,也只能睜一個眼閉一個眼,連幾句重話都不敢多說。她心裡後悔當初沒有執意將緋雲娶進家門,如果那樣的話,克儉多少總會有所約束,老丈人薛暮紫也會幫著她管教這個女婿……不管怎麼樣,男人教子和女人教子是不一樣的呀!

  心碧的容忍使克儉少了許多顧忌,他一心一意地在外面做起了癮君子。有便宜可占的時候占點便宜;有不費勁的事情就幫著做做,賺幾個小錢;再不行,城裡當鋪還開著,從家裡拿點東西當出去救急。天無絕人之路!有句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董家就是這樣,再窮再苦,廚房裡用的飯碗拿出去都能換來錢。

  心碧走後不到一個時辰,克儉醒了,在床上伸著胳膊打一個大大的呵欠。打呵欠的嘴還沒有閉攏,眼淚鼻涕已經流了出來,他的菸癮犯了。

  克儉心說不好,慌忙跳下床,三下五除二地套上衣服,臉沒洗,頭沒梳,就跑了出去。別的事情拖拖拉拉都不要緊,菸癮一犯,克儉是萬不敢輕慢的。他不止一次嘗到過癮發難熬的滋味,哪一次不是死去活來把他折騰個夠!折騰到最後,還是抽上一口才能了事。與其如此,還不如趕在犯癮之前解決問題拉倒。

  身上自然是一分錢沒有。想想今天外面好像也沒有什麼外快好賺。那就照老規矩:看家裡有什麼可拿的。

  心碧去了定慧寺,小玉一早就到學校上班,家裡前前後後寂無人聲。雖然如此,克儉畢竟是做賊心虛,下意識地踮了腳尖小心翼翼走。

  推開心碧的房門,熟門熟路直奔床後摞著的那幾個箱子。箱子是上了鎖的,可是克儉身上早配了一套鑰匙,什麼時候想開箱取物都是輕而易舉。

  第一個箱子打開來,不過是心碧幾件過冬的衣服。一件皮袍子已經被克儉前不久偷偷拿走,剩下來也就是棉袍之類,不值什麼錢的。克儉搬開這個箱子,往下面再看。第二個箱子裡大都裝些死去家人的遺物,有他們姐弟小時候穿過的衣服,有煙玉從前當記者出去採訪用的一隻白色勾花包,有爹爹濟仁用舊的一把算盤。老太太留下的一支白銅鑲玉水菸袋算是值錢的好東西,可惜也已經被克儉換成白面吸進了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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