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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遇忍道別離,是因為自棄不敢言,及後又拒同歸,亦是念人妖有別不欲拖累牽絆,此番鬼門關前懸崖勒馬,倏然玲瓏開竅,一感光陰匆匆旦夕福禍著實短暫,一思情意從心但求相悅相惜相守,人比妖何善?妖比人何怖?是人是妖又何需分得太清楚?

  或者,從來也沒有在乎過。

  驟逢飛來橫禍,龔忻事後不提,卻據虎子暗地裡比劃著名告訴,盧蝎虎方知曉自己實際昏迷了足有七日。龔忻將他帶回自己的洞府,七天裡不許任何人進寢殿,唯餘一蛇一人內中獨處。那七天龔忻如何度過的,旁人不知;他做過些什麼,旁人更難曉。而對盧蝎虎,卻依稀記得意識恍惚時耳畔落下過的低喃:“自己跑了多好!明知我非人,明知他們傷不了我的,做什麼擋在我跟前?當真刀劍臨身我也不覺痛的,唯有你死了,好疼啊!哪裡都疼,疼得要死了!”

  龔忻以為盧蝎虎沒有聽見。

  盧蝎虎不想叫他知道自己聽得清清楚楚。

  他想,兜兜轉轉猶豫踟躕,大約只是需要一個理由,好讓自己決然地斬斷“人”這個身份,徹徹底底走入龔忻所在的另一方光怪陸離卻是他怡然自得的世界,無所顧忌地陪他作妖,成妖。

  比如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比如死去活來心懷戚戚,比如,我愛你!

  彼此都沒有口說心訴過這樣的話,但盧蝎虎就是明白龔忻的決定和舉動是因何而起,他也知道自己無需說的。不會說,不能說,此後,不必說。

  心有靈犀,是龔忻教過他的詞彙,他的理解便如龔忻對他,是天缺我一竅,收斂我的一切欲訴還休埋於心田,唯有你聽得到。

  “唉——”龔忻長吁一聲,笑里奈何,終究鬆了口氣,“本座還想,你個傻醜醜若還鬧著回小屋去,便索性縱把火燒了那破院子。扔你幕天席地野地里凍著,活該,叫你不順著我!”

  盧蝎虎低頭笑望緊張兮兮扒在自己懷裡的虎子,又瞥眼穴洞一隅穩穩臥在軟窠里的白胖二蛋,心甘情願向這世的奇緣舉手投降,作個千依百順的丑奴,只對眼前人效忠。

  定情定心,日子平順安穩地度過,初初盧蝎虎總還掛懷龔忻額頭消失的角。龔忻自己倒滿不在乎,輕巧道:“引雷劫時候用力過猛,折了唄!”

  盧蝎虎不肯信:“折了怎不見斷面創口?”

  龔忻眼一瞪,頭一甩,叉腰跺腳齜出兩排尖牙:“嘿,本座使個障眼法還得你准了?角斷了不丟人啊?腦門兒上頂個窟窿不醜啊?本座堂堂山主底下鎮著那許多小卒子,吃這麼大虧,我不要面子啊?”

  盧蝎虎想了想,頓覺自家龍哥說的好有道理無法反駁,事情就該是這樣的。不愛美的龍哥才是冒牌的大蛇。

  “能再長回來麼?”

  “廢話!”

  “那得多久才能長回來?”

  “沒準兒!”

  “你修了八百年才有角的。”

  “呸呸呸,什麼八百年?本座活了八百年,前四百年走偏了,這四百年才開始發憤圖強的。哼!”頓一頓,補充,“那也不用再練四百年。我是角斷了,不是沒了!”

  細想想,斷了、沒了,似乎也沒差。

  於是盧蝎虎依舊耷拉著眉眼,很是內疚,

  龔忻頗感棘手,一個勁兒撓頭,猛想起:“噯,你的意思,叫我站在那兒看著你被人砍死,然後再叫他們把我先奸後殺了?”

  盧蝎虎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所以本座發怒有什麼錯?”

  沒錯啊!

  “生氣時候還有理智嗎?”

  很難有!

  “用力過猛是不是情有可原?”

  肯定是!

  “本座的角斷了,本座自己不心疼你沒事兒老提這茬兒,嘲笑我是不是?揭我短是不是?存心叫我難堪是不是?”

  蒼天在上,借十個熊心豹子膽也不敢促狹山主大人啊!

  “本座也是頭一回長角頭一回斷,哪兒知道它幾時能長全了?四百年肯定不用,但十天半月也是決計不夠的。你以為這是頭髮指甲呀?”

  盧蝎虎怔了怔,癟起嘴,心裡頭委屈:“頭髮,我沒有,長不出來……”

  龔忻也愣了下,眼珠子迅速轉了轉,一指虎子:“你兒子連胎毛都沒有呢!蛇要毛幹嘛?你稀罕,把我的給你。”

  說著,抬手拽住鬢邊發綹不費吹灰之力把整頭的烏髮給扥了下來,頂著顆光可鑑人的腦袋瓜,直將還帶著頭皮的曳地長發慷慨遞到了盧蝎虎眼前。

  這禮物送得著實悚人,慢說盧蝎虎不敢伸手接,就是虎子都看直了眼,呆了好一會兒才指住蛇爹的光頭咯咯笑,嘴裡只會蹦一個字:“蛋、蛋、蛋——”

  盧蝎虎噗嗤笑了出來,繼而捧腹,旋即抱著虎子笑滾在榻上。

  他嗓子裡總發不出聲了,但陣陣的開懷清晰地撞在龔忻耳鼓上,明快爽朗。

  經此一番,各自說開,盧蝎虎接受了龔忻的說辭再不做他想,坦然地享受大蛇的呵護。

  另邊廂,龔忻從來標榜自己乃此山中的妖魁,只當日在他自辟的產室來去皆匆忙,不得細究。小屋盤桓數月,亦因俗世與妖界有劃清,偶見送餐食的花妖草精,俱皆人身尚未修全,怕生得很,每每放下食盒就跑得沒了影。是以,對龔忻自恃的地位,盧蝎虎始終未有直觀的感受。

  而甦醒後經歷了幾日,見識過這有別於巨罅的偌大府邸——宛如在山體間斗轉星移生將一整套的江南園林嵌了進來,小橋流水亭台樓閣,池中可戲鯉,廊前攬四季,一時霜雪一時荷,半日可春秋——盧蝎虎看清了龔忻的法力所及,亦看清了景色切換間忙碌穿梭的身影。那裡頭有蛇蟲百腳,有飛鳥走獸,有山中的精花間的靈,萬象生機。他們全都向龔忻臣服,對他頂禮膜拜。並非是基於五常之禮,僅僅基於弱肉強食下對力量的屈從,是絕對的威懾鎮壓,戰戰兢兢,求生,求庇佑。

  盧蝎虎能感受到小妖們身上散發出的畏懼。不僅對龔忻,更輻射至對他,還有虎子。他們甚至連尚在孵化中的二蛋都不敢靠得太近,仿佛那裡頭孕育著不可冒犯的鬼神,態度總是恭謙謹慎。

  不過撇開二蛋的身世不談,純粹就它的生長速度,在盧蝎虎看來的確堪稱不同凡響。因為搬來洞府將將一月,它就從一把茶壺大小迅速膨脹得水缸一般,足抵三個虎子了。

  對此龔忻不無得意地解釋:“本座這裡豈是尋常石窟窿?慢說我修煉這幾百年,此山立在世上何止千年萬年?養下幾多生靈,出過幾多非凡,本座都只是區區一任罷了。這裡聚攏的天地精氣純淨無垢又福澤綿厚,養一天賽過山外頭養一年,不然你以為虎子怎麼長出半個人身來的?”

  盧蝎虎看看虎子又瞅瞅二蛋,登時心底里鑽出一個念頭:“虎子養三年就這麼點兒個兒,看樣子二蛋這長勢在蛇里該算天賦異稟頭上出角的,比龍哥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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