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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士良環顧了一下四周,當他的眼神與於白氏的眼光對接的時候,老人的眼睛裡立刻就積滿了淚水,一圈又一圈地在眼窩裡打著轉轉,突然,眼角流出了一股清澈的淚順著臉頰刷地像條直線淌出來。是內疚?還是懺悔?誰也說不清楚這裡包含的到底是什麼,辛、酸、苦、辣。

  於白氏哭乾的淚床又有了一些濕潤,她微微地立了一下身子,嘴巴張了幾張,話又咽了回去,上嘴唇死死地咬住了下嘴唇……。

  “白士良犯有……”什麼罪?於白氏一句也沒有聽見,耳朵里充滿了麥克風嗡嗡地雜亂刺耳的尖叫。

  最後一句於白氏聽見了,白士良因過失殺人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法院寬容,於白兩家把白士良一直送到愛輝縣稗子溝農場服刑,這裡離樺皮屯很近。

  白士良望著於白氏和孩子們說:“我對不起你們!”

  於白氏說:“這裡沒有誰對不起誰的事,大家都認命吧,好好服刑,爭取早日出來。我們會經常來看你。”

  一個新的生命誕生在臥虎山下的於家小院,給久違歡樂的於白氏帶來了莫大的幸福。小生命延續著不滅的香火,無論他走到天涯海角,父母嚴肅地履行了他倆的城下之盟。於家這條小船,在風雨飄搖的滄海中經受了一次又一次無奈的洗禮。

  錢愛娣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自打她搬進於家,睡在於毛子的懷裡的那天起。她掐指頭算日子,計算著她的安全期,偶爾進城時也買一些避孕的藥具。可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有時兩人控制不住理性的時候,先痛快了再說,完事之後又提心弔膽地盼著下個月來例假。一年多了竟也安然無事。

  錢愛娣翻過來調過去地睡不著覺,她望著眼前堵住的肉牆氣就不打一處來,她推醒身邊的於毛子說:“睡睡睡,你就知道睡!拿我當催眠曲了,翻下身來就成了死豬,亮給我一個大後背。”

  “哎呀,男人不都這樣嗎,我渾身上下好像抽走了骨頭,成了一堆爛肉,你就讓我先睡一會不行嗎?”

  “不行!我可告訴你,我可有了,懷上了,都兩個月沒來例假了,你說怎麼辦?”

  “真的,那敢情好!”於毛子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他一個手拍著錢愛娣的肚子,一個手撫摸著她嬌嫩的小臉,聲音一下子變得溫柔起來:“給我生個兒子,生一個和我一樣的小毛子。”

  “去去,別沒正型,咱們不早就有言在先嗎!我也不是你媳婦,憑什麼給你生兒子?你能讓俺娘倆回上海嗎?”

  “咋的,不是我媳婦你讓我睡?咱倆不能老是這樣不明不白的,明早就去公社領結婚證!你覺得這輩子你還能回上海嗎?你的戶口在樺皮屯,你就是我於毛子的媳婦!”

  “呸!臭不要臉的,想得倒美,明天我就去璦琿縣醫院給做了去,然後就回上海。”

  “你敢!我瞧你做一個試試,我……我打斷了你的腿!”於毛子第一次蠻橫起來。

  錢愛娣從未看見過溫順的於毛子發起火來,橫眉立目的像一個凶神。她常聽屯子裡的老人說,蘇聯人都是反性子,說好就好,說急就急,果真如此。錢愛娣哭了。是打那次鼻子砸壞了之後第二次流淚。她感到了委屈和無助,一下子就想起了上海的媽媽,她更傷心了,嗚嗚地哭了起來。

  東屋的於白氏早就聽到西屋倆個孩子在嘰嘰咕咕地拌嘴。一開始還以為是打情罵俏鬧著玩,聽著聽著兩人叫了起來,於白氏在東屋聽了個明白,她當然覺得理在兒子一邊,雖然她知道這個上海女學生和兒子有個約定,這也怪於白氏糊塗,當時就同意了。一不領結婚證,二不生小孩,三是知青政策一變,必須放錢愛娣回上海。這是她和兒子都是同意的,不能說人家上海學生不講理。有了這個約定,錢愛娣才從知青點搬進了於家。

  於白氏和兒子知道錢愛娣自私,和於毛子好是為了到這兒享福,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於毛子能從縣糧食科批大米,天天的雞鴨魚肉不斷,比她上海娘家還舒服。另外,白二爺還給她安排了一個閒差看大隊部,每天和知青們下地幹活一樣拿著十分。年底一分紅,三千來塊錢到手後便回上海。這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嘛。

  於白氏和兒子原想著人心都是肉長的,時間長了,錢愛娣就會感化過來的。當媽的也自私,即使錢愛娣以後回了上海,俺於毛子也不吃虧,無牽無掛沒有負擔,再找一個姑娘照樣過日子。如果上海學生這兩年能給俺於家生下一個孫子,那就再好不過了。於白氏也會重重酬謝人家。

  話就朝著這兒來了。於白氏聽說錢愛娣有了身孕,她喜出望外,丈夫於掌包死後的悲傷終於讓這麼個喜訊沖洗得一乾二淨。

  她披衣趿拉著鞋就闖進了西屋。錢愛娣止住了哭聲,於毛子連忙穿上衣服請媽媽坐下。

  於白氏用手勢告訴兒子不要說話,老人家給錢愛娣擦了擦眼淚,給孩子往上拽了拽被子。“事我都知道了,在東屋聽了個明明白白的。這理兒在錢愛娣這邊,誰讓咱們有約在先呢。毛子耍混,愛娣別和他一般見識,你倆聽媽說句話,如果有點道理,你們就商量商量,如果不進鹽星,就算阿姨我沒說。”

  錢愛娣這時也穿好了衣服偎坐在炕頭上,她衝著於白氏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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