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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用洗澡水潑他。我加入戰圈。

  有時他喝了酒,有酒氣,用一張臭嘴來烘我。長大後,我也能喝一點,不易醉,一定是兒時他的薰陶。想不到三歲稚童的記憶那麼深沉。

  雖然有了我,我知道爸爸還是想要一個兒子。潮州人家重男輕女。不過他待我,算是“愛屋及烏”吧。

  他倆都要做生意,便托鄰居一個念六年級的姐姐周靜儀每天隨便帶我上學放學。回家後我會自動做好功課才到店子去。

  我明白念書好。

  如果我一直讀上去,我跳出大油大醬烘爐猛火的巷子機會就大些了。——即使我崇拜爸爸,可我不願做另一個媽媽。尤其是見過外面知識和科技的世界。今天我回想自己的宏願,沒有後悔。

  因為,爸爸亦非一個好丈夫。

  每當媽媽念到他之狂妄、變心,把心思力氣花在另一個女人身上時,她惱之入骨,必須飽餐一頓,狠狠地啃肉吮髓,以消心頭之恨。“吃”,才是最好的治療。另一方面,她一意栽培我成才,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

  我念書的成績中上。

  我是在沒有爸爸,而媽媽又豁出去展開本事把孩子帶大的情況下,考上了大學,修工商管理系。

  在大學時我住宿舍,畢業後在外頭租住一個房間,方便上下班。漸漸,我已經不能適應舊樓的生涯,——還有那長期丟空發出怪味的無聲無息的天台練功房,我已有很多年沒上過天台去。

  爸爸沒跑掉之前,我也不敢上去,後來,當然更沒意思。

  不過,我仍在每個星期六或日回家吃飯。有時同媽媽在家吃,有時在新開的店裡。我們仍然享受美味的,令人齒頰留香的滷水鵝。——吃一生也不會厭!

  而客人也讚賞我們的產品。

  以前在鄰檔的九叔,曾不得不豎起大拇指:

  「阿養的老婆好本事,奇怪,做得比以前還好吃呢。味道一流。阿養竟然揀個大陸妹,是他不識寶!」

  媽媽當時正手持一根大膠喉,用水沖洗油膩的桌椅和地面。她淺笑一下:

  「九叔你不要笑我了。人跑了追不回來。幸好他丟下一個攤子,否則我們母女不知要不要喝西北風。月明也沒錢上大學啦!」

  她又冷冷地說:

  「他的東西我一直都沒動過,看他是否真的永遠不回來!」

  九叔他們也是夫妻檔。九嬸更站在女人一邊了:

  「這種男人不回來就算了。你生意做得好,千萬不要白白給他,以免那狐狸精得益!」

  「我也是這樣想。」媽強調:「他不回來找我,我就不離婚,一天都是謝太。——他若要離,一定要找我的。其實我也不希望他回來,日子一樣的過。」

  她的表情很矛盾。——她究竟要不要再見謝養?不過,一切看來還是“被動”的。

  問題不是她要不要他,而是他不要她。

  大家見婦道人家那麼堅毅,基於一點江湖意氣,也很同情,沒有什麼人來欺負,——間中打點一些茶錢,請人家飽餐一頓,擰幾隻鵝走,也是有的。

  4

  媽媽越來越有“男子”氣概。我佩服她能吃苦能忍耐。她的脖子也越來越長,像一條歷盡滄桑百味入侵的鵝頭。

  她是會家子,最愛啃鵝頭,因為它最入味,且外柔內剛,雖那麼幼嫩,卻支撐了厚實的肉體。當鵝一隻只掛在架子上時,也靠它令它們姿態美妙。這片新店,真是畢生心血。

  「媽,我走了,明天得上班。」

  她把我送出門,目光隨著我一直至老遠。我回頭還看得見她。

  她會老土地叮嚀:

  「小心車子。早起早睡,有空回家。」

  她在我身上尋找爸爸的影子。

  但他是不回家的人。

  我轉了新工。

  這份新工是當女秘書。

  這同我念的科目風馬牛不相及。——也是我最不想乾的工作。

  近半年來經濟低迷,市道不好,很多應屆的大學也找不到工作。我有兩三年工作經驗,成績也不錯,情況不致糟到“飢不擇食”。

  我是在見過老闆,唐卓旋律師之後,才決定推掉另一份的。我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麼。

  ——唐卓旋“本來”是我老闆。

  後來不是了。

  當我上班不到一個星期,一個女人打電話來辦公室。

  我問:

  「小姐貴姓?」

  「楊。」

  「楊小姐是哪間公司的?有什麼事找唐先生?可否留電話待他開會喉覆你?」

  我禮貌地盡本分,可她卻被惹惱了:

  「你不知我是誰嗎?」

  又不耐煩:

  「你說是楊小姐他馬上來聽!」

  她一定覺得女秘書是世上最可惡的中間人。比她更了解男朋友的檔期、行蹤、有空沒空、見誰不見誰……甚至有眼不識泰山!女秘書還掌握電話能否直駁他房間的大權。一句“開會”,她便得掛線。

  她才不把我放在眼內。

  唐律師得悉,忙不迭接了電話,賠盡不是。他還吩咐我:

  「以後毋需對楊小姐公事公辦了。」

  楊小姐不但向男人發了一頓脾氣,還用很冷的語氣對我說:

  「你知道我是誰了,以後不用太羅嗦。」

  「是。」

  我忍下來。記住了。

  我認得她的聲音。知道她的性格。也開始了解她有什麼缺點男人受不了。

  唐律師著我代定晚飯餐桌餐單,都是些高貴但又清淡的菜式,例如當造的白露荀。

  楊瑩是吃素的。

  她喜歡簡單的食物,受不了油膩。她認為人要保持敏銳、警覺、冷靜,便不能把“毒素”帶到身上去。她的原則性很強。

  唐卓旋說:

  「她認定今時今日的動物都活得不開心,還擔驚受怕,被屠宰前又又因惶恐而產生毒素,血肉變質。人們吃得香,其實裡頭是“死氣”。」

  因為相信吃肉對人沒有益處,反而令身體受罪,容易疲倦,消化時又耗盡能量,重油多糖味濃,不是飲食之道。云云。

  「你呢?」我問唐卓旋:「你愛吃肉嗎?」

  「我無所謂,較常吃白肉,不過素菜若新鮮又真的很可口。也許我習慣了女朋友的口味。」

  唐律師笑:

  「上庭前保持敏銳清醒時很重要的。」

  我說:

  「我知道了。」

  有一天,他忽地囑咐我用他的名義代送花上楊瑩家。我照做了。他強調要白色的百合。

  沒發應。也沒電話來。他打去只是錄音。手機又沒開啟。我“樂不可支”。

  第二天,第三天……再送花。

  送到第七天,他說:

  「明天不再送了。」

  我說:

  「我知道了。」

  又過了幾天,他問我?

  「星期日約了一些同學出海,不想改期,你有空一起去嗎?」

  我預先研究了一下他們的航行路線。

  若是往西貢的東北面,大鵬灣一帶,赤洲、弓洲、塔門洲,都面臨太平洋,可以釣魚。我還知道該處有石斑、黃腳饔、赤魚饔……等漁產。建議大家釣魚。——而且楊瑩又不去,她在,大家避免殺生,沒加這節目。

  同行雖如敵國,但出海便放寬了心。

  我們準備了釣竿魚絲,還有鮮蝦和青蟲做餌。還加上“誘餌粉”,味道更加吸引。

  只要肯來,便有機會上鉤。

  遊艇出海那天,一行八人。清晨七時半集合,本是天朗氣清,誰知到了下午,忽現陰雲,還風高浪急

  。船身拋來拋去,起伏不定,釣魚的鋪排和興致也沒有了。

  「本來還好有野心,釣到的魚太小,馬上放生,留個機會給後人。」

  在西貢釣魚,通常把較大的魚擰上岸,交給成行成市的酒樓代為烹調上桌。但

  今天沒有什麼好東西,無法享受自己的成果。

  我連忙負荊請罪:「各位如不嫌遠,我請客,請來我家小店嘗嘗天下第一美食。」

  一聽是“上環”!有人已情願在西貢碼頭赤海鮮算了。我才不在乎他們。

  「老闆給我一點面子——」我盯著目標,我的大魚。看,我已出動“誘餌粉”:

  「你又住港島,橫豎得駕車回家。他們不去是他們沒口福。」

  他疑惑:「你家開店嗎?」

  又問:「是什麼“天下第一美食”?你並非勢必要說,但你現在的話,將來便

  是呈堂證供。話太滿對自己不利。」

  「保證你連舌頭也吞掉!」

  我知道他意動。——他今天約我出海便是他的錯著了。以後,你又怎可能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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