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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總是圍了件舊圍裙,拄著拖把,痛心疾首地說我們倆。她的長髮凌亂,也象個倒立著的拖把。

  點點是好孩子,這時候就會站在原地,用手指著扔得滿地的玩具:都站好!自己排隊回箱子裡去!

  而我則閉上眼睛:啊,一切都遠了。

  然後我倆會轉移到另一個房間去。讓那個有潔癖的女人祈禱去吧。

  亂,其實是每個家庭的傳統。夜深人靜時,角落裡會爬出許多奇形怪狀的蟲子,各自忙碌著,而你正熟睡著,臉龐安靜如昭陵前倒在草叢裡的石像,再不會醒來的班駁的石像。扔在床底下的兩隻鞋,一隻會怯怯地靠近另一隻。柜子會斜靠在牆上,翹起兩隻木頭腳。日曆上擠著那麼多間斷著的日子,照片上落著那麼多擦不完的灰塵。因為散熱,電視機的外殼時不時會響一聲,機箱內的黑暗中,靜靜擠坐著剛才劇中的角色。牆時不時也響一聲,被封在空心磚里的一隻蟲子,仍能緩緩移動,只是已殘缺不全,象只能在回憶里找到的一個人。門時不時也響一聲,許多遊蕩的鬼魂用灰白色的手指敲一下門,然後遲疑地等著。冰箱裡的雞蛋時不時也響一聲,一隻雞雛試圖啄開蛋殼,卻只能無力地垂下還未成形的頭。夢裡時不時也響一聲,那是已重複多年,漸漸枯乾的時間,摺疊或者展開的聲音。

  此刻,卻似乎有一點異樣。我緊張地四下查看著,想弄清是什麼發生了變化。

  燈仍亮著,那嗡嗡的電流聲卻沒有了,靜靜地亮著。

  燈光卻開始一點點地昏暗下來。

  怎麼回事?我揉揉眼睛,再睜眼時看見:從那燈罩四周垂下些黑色的東西。

  是頭髮。正顫顫地生長著。我一步跳到牆邊去按開關,啪!燈滅了。房間裡暗下來,只有一片月光斜映入窗。

  月光正照亮那頭髮,濕濕地泛著光。我抬起頭:長發上是一張倒懸著的臉,臉色慘白,面目模糊。

  我張大嘴,使勁地按下開關,啪!燈亮了。眼前空空,頭髮不見了。可這是什麼?燈下的地板上,有幾點觸目的紅色,那是從頭髮上滴下的血!我的手抖著,不由自主又按了一下,燈滅了,房間裡暗下來,不見了那片月光,因為一個黑影擋在了我的臉前!

  我叫了一聲,扭頭往門外逃去。樓道里的燈滅了,我摸著牆,跌跌撞撞地衝下樓去。在三樓拐角卻摸到一個軟軟的身體,靜靜站在樓梯上,我猛地一推,那身體無聲倒下,我奪路而逃,在二樓拐角又摸到了那個身體,仍悄悄站著,我又是一推,在一樓拐角卻又被那身體擋住了,月光鋪進樓門口。離我只有一米遠近。那身體又被我一把推開,撲倒在月光里,那蒼白的臉上,眼睛大睜著,無聲地磕在水泥台階上。

  是小慧。已衝到樓門口的我差點栽倒,用手撐著牆,腿卻抖抖地站不住了,順牆溜到了地上,張大嘴卻喊不出聲來:小慧,你是人是鬼?這一切是夢是醒?

  身後的樓道靜悄悄的。我猛然轉身,一邊往回爬一邊在地上摸索:小慧!我沒有怕你,我的小慧。

  小慧不見了。只摸到了一隻鞋。

  我抓著鞋兩下爬進月光一看:是點點的涼鞋,我在崖下找到又丟在那兒的那隻鞋。

  第五十一章

  點點還在那兒!不知哪來的勁,我一下躍起開始往前跑。跑了兩步又停下了。

  是在哪條溝里?我當時只顧跟著麗紅心急火燎地跑,記不清路了。

  這兒的溝溝壑壑幾乎都一個模樣,除了黃土和亂草,就沒有什麼可供描述的標誌物。沒辦法,人們只好這樣說:你看見那隻羊了沒?它總在那片坡上吃草,記住!它尾巴對著的坡底下就是我家。

  你看見那片雲了沒?它總掛在那棵棗樹上,記住!到後晌飯時的雲影子下就是我家。

  到了夜晚,就更容易走迷了。我得去找麗紅。

  旁邊就是麗紅家的那棟樓。我繞到樓後一看:二樓麗紅家的燈還亮著,映出窗前的一個黑影,一動不動地站在窗簾後。

  我想喊她,嗓子卻沙啞地發不出聲音。走,上樓。

  樓道燈都亮著。這種聲控的路燈都一個德性:用了沒多久就都自己變成光控的了,白天一直亮,晚上一直不亮。

  不亮就是不亮。任夜歸人一路大聲咳漱地上樓,象狗吃了雞蛋皮,卡在了喉嚨里。

  此刻卻都亮著。我顧不上去想這些,急急忙忙衝上樓,去敲中間的那扇門。

  我一敲門,四周就靜了下來,只有重重的敲門聲在樓道里迴蕩著。

  剛才好象有一種嗡嗡聲一直在響著,象是許多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卻都含糊地聽不清楚。

  裡面靜悄悄的。麗紅應該在呀!我奇怪地看著門,木門的面板上有一處裂開了,一些螞蟻在裂口處緩緩爬著。

  我遲疑著又敲了幾下。門裡響起了腳步聲,沉重而緩慢,象是一個人正拖著腿,一步步地挪到門後。

  我不由倒退兩步,靠在扶手上。門開了,一張老人的臉探出門縫,盯著我看。

  許是光線的原因,他的臉色灰白,尖尖的頭頂禿著,只在腦後有頭髮,骯髒地一縷縷垂下,散在瘦得筋一樣的脖子旁邊。

  好象在哪見過。我正奇怪著,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找誰?"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嘴一直在動,聲音卻是稍後才響起。許是因為夜太靜,許是因為回音,或者什麼別的原因,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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