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拓撲學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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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沒有明確的指示,但大部分觀眾都能看得出來,現在的可樂,需要的已經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愛情了,起碼30多歲的曼托斯之間並沒有產生愛情的基礎,她更需要的是一個後代,一個生命的延續——也許未必要和她有血緣上的聯繫,但這種生命中的傳承感是現在的可樂最迫切的需要。

  而曼托斯呢?他對可樂的感覺有些微妙,他想要知道可樂一生的故事,探索自己是否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跡,搞明白這世界的邏輯,但又不願碰觸他的傷痕,這讓他的盤問計劃一再受阻,進度完全趕不上計劃,甚至在相伴中也對這個可樂產生了微妙的情感,這並不是單純的男女之情或是親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可樂的關懷對於曼托斯來說也是新鮮事,他對這樣的感覺有些迷惑,但卻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地接受了這種相依為命的生活。

  「對曼托斯一生的故事,其實是可以從可樂的故事裡反推出來的,可樂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寄居在親戚家裡,這是第一段故事帶給我們的信息,所以,這是在暗示什麼呢?30多歲的曼托斯,也就是現在的曼托斯,他需要的是來自長輩的包容、關懷和幫助,對於自己在勉強維持的那種中產階級生活,他感到疲憊不堪,而妻兒卻無法給予他支持,反而在不斷地索取,這是他瀕臨崩潰的重要原因。這是曼托斯以現在的年齡和可樂相見的原因嗎?」

  看著曼托斯和可樂相攜去城中購買雜物,兩人默默同行的畫面,阿蘭往後靠了靠,他深思地想道,「可以看到,可樂的孩子在她四十多歲時去世了,這個細節不會毫無來由,映射到曼托斯的現實,他和妻子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陷入僵局的呢?因為孩子的去世,所以妻子一直喜怒無常?這也是曼托斯精神狀態不佳的終極原因嗎?這個壓力始終無法釋放出來?」

  在這段溫馨悠然的畫面中,曼托斯和可樂的說話聲再度被背景音樂覆蓋,他們一起走過春夏秋冬時的景色,可樂越來越瘦,腰也越來越彎,而曼托斯則還是30多歲的樣子,讓人失去了時間感,難以判斷電影裡到底過去了幾年——但阿蘭已細心地注意到,在城鎮的許多角落裡,物件不再是原本的樣子,也和野外的花朵一樣,閃著濃稠如液體的光芒,不過這現象還相當的輕微,如果不是他第一時間就發現,之後又多次專門注意驗證的話,很有可能會看丟。

  「可樂在慢慢地步入死亡,嗯,這裡曼托斯的表現非常的有分寸,蒙太奇里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一直在有輕微的變化——尤其是眼神,那種笑中含淚的感覺值得注意……這就是好演員和壞演員的差別,好演員即使板著一張臉,他的眼神里是有戲的,而壞演員的面無表情就是完完全全的面無表情……」阿蘭有種享用美食的感覺,「最難得的是,這一段的特效做得非常的自然逼真,即使是在希斯的對比下,越來越瘦小和乾癟的可樂也沒有失真感——即使是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偏見,不自覺地會在翻找瑕疵,但還是很難看得出來這是cgi人物……這樣的技術水準肯定會讓奧斯卡鼓掌,評委們最喜歡這種為劇情細節服務的特效了……」

  是的,雖然可樂現在的形象應該有90%都是cgi做出來的,珍妮弗可能只是貢獻了臉模,並做了動作捕捉,但她的形象和希斯在一起也並沒有格格不入的感覺,一般的特效大作里,經過cgi修改的虛擬人物和真人在一起,總覺得兩邊的光照,cgi人物的運動模式,都和真人有一定的區別,雖然說不出在哪,但還是能感覺得到,但可樂就沒有這個問題,她連面部表情都極為逼真,如果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珍妮弗出演了四個階段的角色,很多人都會以為老年版可樂可能是換了人演。——不過,在這個階段,她也沒有飆演技的機會了,導演亦很少給出正面特寫,畢竟,整張臉都是特效做出來的,而且是人臉,觀眾審視細節,與看待《阿凡達》的標準又有所不同。

  「嘿,曼托斯,可樂最近還好嗎?」畫面又切入到了正常的節奏,不再是蒙太奇剪接,在曼托斯工作的會計師事務所——他一直從事這個工作,而工作環境也一直都是又大又寬敞,裝修有幾分現代感,和小鎮的環境格格不入——他的同事關心地問道,「如果你擔心的話,最近這一陣子可以在家辦公,你知道,直到——」

  他沒有說下去,不過眾人的反應都傳達給了觀眾可樂快要去世的信息,觀眾們也沒有去質疑這句台詞的合理性——這不是這部電影的風格,很多角色的言行如果放在別的電影裡確實荒謬,但在這裡就硬是有一種特別合理的感覺,也許這就是魔幻主義的魅力。

  「好的,我回去和她商量一下。」這句話顯然觸痛了曼托斯,他的臉一瞬間扭曲了起來——在這句話之後,『可樂即將步入生命盡頭』似乎成為了他無法逃避的事實,就算是之前一直讓自己別去在意,但現在,他再也沒法逃避了。

  雖然眼神寫滿了思緒,但表面上,曼托斯依然是禮貌地點了點頭,接受了同事的好意,他站起身,「我去倒杯咖啡,你想要嗎?」

  「也給我來一杯。」同事笑著說道,把馬克杯遞給了曼托斯,而他拿起兩個杯子走進了茶水間,但並沒有接咖啡,而是在一陣出神後,仿佛忽然下了什麼決定似的,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匆匆地從茶水間旁邊的樓梯里走了下去,順著街道一路往前,很快地就到達了樹林——在複雜的一眼回望之後,曼托斯踏出了這個小鎮。

  「是沒法面對失去嗎?」阿蘭深思地揪緊了鬍子,又忍不住吃痛地『嘶』了一聲,「曼托斯的性格弱點?他的每一次離開幾乎都和烏鴉有關,但這一次是他自己的決定——有趣,或者說,當他在其餘的年齡段時,他都沉溺在當時的生活里,需要不可抗力去逼迫自己面對現實,但這一次,他是自行選擇離開,在他真正的年紀里,他選擇了離開,是否也說明他無法面對真正的現實,他還是個失敗者,是嗎?或者這並不是失敗,只是他的個性使然,是他的宿命……」

  這只是他的推測,電影裡並沒有隻言片語的解釋,曼托斯走出了小鎮之後,很快辨明了方向,繼續往前走去——他越往前走,周圍景物的線條就越來越變得扁平,樹木、花草,似乎都成為了一團流淌的銀色水流,只是勉強還維持著形態——旅程已經快到重點了,而曼托斯的腳步越來越快,最終,他迫不及待地往前奔跑了起來——直到密林又一次出現在眼前,只是這一次,樹身已經軟綿綿的往下融化,曼托斯觸碰了一下自己留下的那個傷疤,讓它一下化成了一灘流水。

  似乎是推倒了多米諾骨牌,參天的巨樹一株接一株地融化進了地面中,建築物、人群化為了飛灰,在曼托斯的奔跑中,整座小鎮如同夢境一樣在無聲中悄然毀滅,成為銀色的水滴,融入了腳下的時空之中,只有可樂居住的房子還勉強維持著形態,搖搖欲墜地在周圍的建築物融化狂潮之中堅持,曼托斯跑進了可樂的房間裡,在她床前一灘銀白色的水中跪了下來,拿開了她床邊的聽診器,彎下腰握住了她的手——

  現在的可樂,已經老得幾乎有些駭人了,她是那麼的瘦小,在床單上曲著身子,幾乎就像是一個蝦米,她的一隻眼睛蒙上了老年環,黑眼珠邊發著白,雙眼無神地盯著前方,除了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外,幾乎沒有什麼能證明她活著的跡象,對曼托斯的到來,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費力地微微握了握他的手指。

  曼托斯的雙唇顫抖著,他的眼神在四週遊移著,不願落到可樂臉上——似乎還是無法面對這訣別的一幕,但又情不自禁地為此吸引,他低聲地說道,「我——我——」

  但可樂並沒有回應,她的手指動彈了一下,指了指床頭的小櫃,而鏡頭這才跟隨而去,拍到了床頭柜上放置著的一個鳥籠,曼托斯死死地盯著鳥籠里玲瓏可愛的黑色小鳥,又看了看可樂——觀眾們的呼吸聲也粗重了起來,即使不是每個人都能和阿蘭一樣,思考著鏡頭後的每一個隱喻,但看到現在,大部分人還是能夠明白烏鴉的寓意的,至少在現在,釋放烏鴉,似乎也就意味著可樂的死亡。

  曼托斯臉上的表情交雜了恐懼與不舍,但,在可樂手指堅持的顫動中,他沉重地拿起鳥籠,閉上眼吞咽了幾下,打開了籠門。

  「這對他來說是個大的進步……」阿蘭坐直了身子,「但在氛圍的烘托下又是這麼的順理成章,也許他剛才的離開是成長最後的陣痛,並非是一種逃避……」

  這隻小巧如麻雀的烏鴉蹦了幾下,快活地跳出了鳥籠,順著可樂乾瘦的手一路往上,跳到了她肩上,對著她的腦門狠狠地啄了下去——在曼托斯的大喊和阻止中,房屋、家具,床上的可樂,這一切都在旋風中加速融化,化為了一滴銀色的液滴,投入到了烏鴉的小短喙中,而這隻黑鳥扇動著翅膀,向天發出了一聲長鳴,在旋風之中,它的身形越變越大,很快地變回了一隻巨鳥,它沒有搭理曼托斯,而是向天飛去,曼托斯發出一聲大喊,在融化的城市中追著它直往前跑,鏡頭越拉越遠,整座城市、整座荒野的倒塌中,成千上萬的巨烏鴉從遠處飛來,而在地面上只有一個小黑點不斷地往前挪動、挪動——

  「……這真是……」瓊恩說不出話來了,不知不覺間,她緊緊地捏住了把手——從特效上來看,這一幕的確壯觀,不論是城市融化,還是鴉群飛動的場面,都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美感,但更打動她的還是……她也說不出是什麼,但剛才的情節確實讓她屏住了呼吸,有種莫名的神聖和莊嚴感,好像那畫面觸動到了心裡最深層的東西,讓她有種震撼過大,無法回神的感覺,更別提組織思緒了。

  「好美……」阿蘭的反應要比瓊恩更快一些,「這個構圖……」

  在一個長長的鏡頭過後,畫面又切到了曼托斯這邊,他不斷地往前跑著,表情從複雜、悲痛,漸漸地變得專注、純粹,仿佛他現在想做的一切就只有奔跑——終於,他猛地剎住了腳步,在這片銀白世界的邊緣停了下來——鏡頭往上飛起,拉出了一個遠景,壯觀的時光瀑布出現在了所有人跟前,讓放映廳里產生了低低的抽氣聲,這奔騰、宏大的水流在星空中發出了隆隆的聲音,毫不停歇地往下墜去,在無盡的星空中一直往下、往下……

  鴉群們爭先恐後地飛下了瀑布,很快就全數消失,只有一隻烏鴉依然在瀑布上空盤旋不去,它血紅的雙眼注視著曼托斯,仿佛也包含著複雜的情緒,曼托斯呆呆地和它對視著,又回過頭看了看來處,流露出了一分眷戀之意。

  在他回頭的同時,烏鴉大叫了一聲,收起雙翅,子彈一樣地投向了瀑布之中,曼托斯猛地回過頭時,它已經消失不見,他臉上閃過了惶急、猶豫的思緒,但最終後退了幾步,也狂叫著向瀑布中衝去。

  在空蕩蕩的星空中,一個人影快速躍下,這一幕讓很多人發出了低低的感嘆聲,而隨後,瀑布的水流音效膨脹起來,接管了一切,曼托斯也沒入了水流中——在嘩啦啦的沖刷里,不少光影從他眼前掠過,四個可樂的一言一笑,四個曼托斯的言行舉止,他們之間的種種過去,曼托斯在現實中的剪影——

  在這些飛快的畫面,以及時不時冒上水面吸氣的音效聲中,烏鴉的身影一直若隱若現,曼托斯伸出手掙扎著,仿佛想要抓住什麼,最終,他仿佛終於抓住了烏鴉的爪子,但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鳴叫,畫面忽然一黑——

  在數秒的黑暗後,車喇叭聲、人聲漸漸地強了起來,帶有英國口音的對話聲在遠處響起,畫面也漸漸亮起,曼托斯一個踉蹌,仿佛是被什麼丟到地上似的,狼狽地前奔了幾步,這才穩住自己,他驚魂未定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發現周圍的司機們忙於談天,並沒有注意到他,而他的車就停在不遠處,駕駛座上空空蕩蕩的,似乎沒有人在。

  往前走了幾步,曼托斯把眼神調向了圍欄邊上,他忽然一驚——他自己正靠在圍欄邊上,望著遠處——而在遠處的荒野中,正有一隻烏鴉飛動,看起來,它是從這個方向飛過去的。

  似乎沒打算飛遠,這隻烏鴉在一株樹上停了下來,而原.曼托斯則轉過頭不經意地掃了這個方向一眼,現在的曼托斯嚇得縮起了身子,過了一會才重新站起身,看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看到『自己』仿佛被什麼吸引,翻出圍欄往外走去,曼托斯也不知不覺地走他原來站的位置上,眺望著『自己』被那株樹下的白駝牛吸引,往前走去的背影。

  烏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白駝牛純淨的眼神似乎越過了『自己』,和曼托斯相遇,他怔怔地和白牛對視著,看著自己踉蹌地奔入了暮色之中,夜色越來越濃,很快的,穿著黑西裝的『自己』已經沒入了夜色中,只有遠處悠然走動的白牛還能勉強分辨。

  「嘿,夥計!」幾聲響亮的喇叭,有人沖曼托斯喊了起來。「你要不要把你的屁股挪回車裡?別再人為地製造一場交通堵塞?」

  曼托斯明顯吃了一驚,他回過頭張望了一下,這才發現原來車流已經開始挪動,看起來,塞車已經結束了,而司機們也紛紛上車,準備離開。

  時間似乎徹底恢復了正常,曼托斯猶疑著坐進了駕駛座里,他的手機正在拼命地嗡鳴,他接起電話,一邊說著,「我現在趕來,已經不再堵車了」,一邊望著遠處的白牛,它已經化成了一個小點,似乎下一瞬間就會消失在視野中。

  車流慢慢涌動向前,鏡頭往上拉起,這條五彩斑斕的路在夜色中有著別樣的絢麗,車燈們緩慢流淌的節奏、閃爍的頻率和舒緩的背景音樂配合,交織成了迷離的光帶……然而,這一切被一聲刺耳的剎車音破壞,鏡頭也突兀地從虛焦再度回到了聚焦狀態——在司機們的罵聲和喇叭聲中,一輛車硬生生地扭轉了方向,開到了路肩上,一個人影打開車門,踉蹌地跑了出來,慌慌張張地翻過了圍欄,衝著荒野狂奔而去——在這無邊無際的荒原中,這個黑點在夜色中起伏移動,而曼托斯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這一次,他和可樂的角色有了顛倒。

  「你怎麼看待旅行?」可樂的聲音顯得年輕而快樂,她咯咯輕笑著,和片頭的空靈有了很大的區別。

  「好吧,」曼托斯的聲音里也帶著笑意,是前所未有的輕鬆,「每年有六個月我都在出差,我要從紐約去到華盛頓,從孟買去新加坡,從里約熱內盧去雷克雅未克……你不知道這些城市?沒關係,你只要知道它們都非常大、非常奇妙就好了……」

  在他的旁白聲中,鏡頭漸漸拉近,曼托斯重新跑進了那片熟悉的樹林中,鏡頭從那顆多次出鏡的樹上掠過——但他當時留下的痕跡已經不見了蹤影,他穿過樹林,跑進了夜間的小鎮,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最初,16歲的曼托斯在旅館門口停下了腳步,撐著膝蓋喘息,盯著前方的十字路口——

  「嘿。」當16歲的可樂和一群女伴說笑著走過路口時,曼托斯怔怔地注視著她,他臉上閃過了極其複雜的神采,但雙眼中所流露出的那毫不掩飾的愛意和溫柔,也讓影院裡響起了低低的嘆息聲:毫無疑問,曼托斯是愛可樂的,他愛到了會為她放棄現實,也許這正是之前那次旅程的意義。——在這短暫的走神後,他最終還是走上前叫住了可樂。

  「嘿。」可樂對於這個陌生人顯然十分好奇,她摸了摸髮辮,在女伴的竊笑中回答道。「你是鎮上的新人嗎?」

  「是的。」曼托斯說道,他伸出手。「傑克.安德森。」

  「啊——」不僅僅是阿蘭,很多人都發出了相同的聲音,這是——曼托斯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真名了嗎?

  「諾瑪.斯通布里奇。」『可樂』笑吟吟地說,她伸出手和曼托斯握了握。

  「ok,諾瑪,很高興見到你。」傑克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和諾瑪一起自然地往前走去。「諾瑪,你是怎麼看待旅行的?」

  「這是你的搭訕台詞?」鏡頭從兩人的臉部慢慢地拉到了全身,很多人都注意到,諾瑪的穿著有了很大的改變——她看起來更現代了,起碼不再是20世紀20年代的風格,甚至小鎮的店鋪中仿佛也有了電視機那閃爍的光芒。「那麼——你是怎麼看待旅行的?」

  「每年有六個月我都在出差,我要從紐約去到華盛頓,從孟買去新加坡,從里約熱內盧去雷克雅未克……你不知道這些城市?沒關係,你只要知道它們都非常大、非常奇妙就好了……」

  鏡頭向上越過了建築物,推移到了屋頂上方,它往前、往前,光源在不斷地變亮、變亮,最終,它落到了鎮中心的馬車行里,那裡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一座火車站,而在月台上,傑克拎著一個箱子,和諾瑪一起鑽進了停靠在月台上的火車裡。和之前比,似乎已經有所長大的諾瑪對著窗外指指點點,而也粗看還沒什麼變化的傑克則沉穩了不少,他轉過頭望著月台的遮陽篷上停著的一隻烏鴉,默然地和它對視著。

  隨著一聲汽笛的鳴響,火車緩緩往前開動,鏡頭向前拉近,最終落到了傑克佩戴的腕錶上,秒針滴、答、滴、答地往前挪動,在汽笛的長鳴、車輪的滾動與烏鴉的叫聲中,畫面最終黑了下來,片尾曲漸漸響起:影片結束了。

  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響了起來,觀眾們的情緒並不如看完《代號shero》時那麼熱烈、期待,很多人都在互相討論著結尾的意義。「你覺得這個小鎮是真實的嗎?整部電影講的到底是什麼問題呢?」

  「我覺得……小鎮可能是介於真實和虛幻之間,就看傑克是怎麼去看待它的,是不是?當傑克把它當成夢境的時候,它是奇幻的,但當他開始認真看待,它就變得真實了很多。」

  「是的,但它探討的到底是什麼問題?是傑克的成長嗎?還是死亡、時間、愛情、世俗的關係?」

  「我覺得這有點奇妙——這是很奇妙的,它不是那種古典風格的藝術片,主題明確,所有的隱喻都為主題,以及主題背後隱喻的東西服務,它有一點碎片化,但又有一個堅實的內核貫穿了整部電影,讓它並不散亂。只是這種內核不像是古典藝術片一樣容易言說。」

  這場試映會,所有觀眾都簽署了保密協議,而且看完以後也不能就離開,而是要在統計公司的主持下參與討論和回饋,填寫一些問卷——這種試映會的意見最終會反饋到製片方,甚至可能會促成影片剪輯的修改,歷史上也不乏因為試映會觀眾的反饋,製片方修改了重要情節的軼事。如果不是薩爾維.圖齊在拍攝新片,他肯定也會到現場的。而阿蘭也作為影評人的一員,參與到了小組討論中,他認真地說道,「這是一種模糊的、混沌的感悟,就像是一次心理諮詢,你獲得了大量的信息,具體的答案要你自己去組合出來。但它絕不是無意義的,那些對稱、映射和細節處的變化,都是對曼托斯——或者傑克的投映,我想如果我們再看幾遍的話,可以從表象下看出一個全新的故事,關於傑克一生的故事,尤其是他的前半生,在最後一次到達小鎮以後,你可以輕易地看到,諾拉的穿著和氣質都發生了變化,她變得更像是個——」

  「——良好家庭出身的女孩,是的,起碼她的家境沒有特別窮困,父母似乎也沒有死去,珍妮弗的表演裡帶出了這種細微的差別,最後諾拉的鏡頭裡,她的表現更為自信,最初那隱隱的自卑已經沒了蹤影。所以,如果你把這個諾拉當作真實的她,那麼前一個可樂就是曼托斯自己的投影,他的前半生實際上藏在第一段,諾拉的前半生在最後一段,這是一個對應——」另一個影評人安德烈接口地說道,「如果你依然把這個諾拉當作是曼托斯自己的投射的話,那麼這也說明曼托斯自己發生了變化,他變得更大膽、更開拓了——這是一部很有趣的電影,它就像是埃舍爾的畫,非常的微妙,獨樹一幟——」

  「是的!是的!」阿蘭興奮了起來,「那種悖論、循環和對稱……一部拓撲學電影,是的,這就是它獨特的氣質。」

  「但你認為主流評論界會欣賞它嗎?」華納派出的工作人員敏銳地問道,「你認為現在的剪輯能在評論界獲得好評嗎?是不是需要一定的改動,有什麼地方讓你感到缺憾呢?」

  幾個影評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都搖了搖頭。

  「目前為止沒有什麼意見,」阿蘭說得很謹慎,他撫了撫亂七八糟的鬍子,「我個人會給出好評——我認為這是一部很新鮮也很深奧的電影,太多細節可以挖掘,表演——表演上當然可以衝擊奧斯卡,男女主角拿提名都不成問題,不過,當然,珍妮弗短期內是不會再得獎了——」

  所有人都會意地笑了起來,來自華納的工作人員也笑著搖了搖頭,「但電影本身——」

  「我想它的主題不會是奧斯卡欣賞的那種,它的話題又大又小,和奧斯卡關注的現實、歷史感有很大的分歧,而且這種複雜精妙的設計和自由浪漫的氣息,它是很年輕的。」阿蘭搖了搖頭,並不掩飾自己的讚賞之情。「這是薩爾維的一部探索之作,對此你會有清晰的感覺,他在自由地探索自己的心靈世界——」

  「對,對,你可以感覺到他的思緒漫遊的痕跡,還有在業界前沿再探身出去的感覺,這似乎是一部天馬行空的作品,充滿了靈氣,當然,拍攝得非常好,對於特效的運用——」

  「對,對。」

  所有影評人都點起了頭,「和那些只會用cgi來造機器人,編排《愛麗絲漫遊仙境》里那種所謂荒誕景色的導演都應該來看看這部電影,薩爾維對特效的運用真的充滿了靈氣,那些華美又浪漫的鏡頭,那種視覺享受——這種革命性的創作對明年的最佳特效肯定是極大的衝擊。」

  「整個鏡頭語言,他在這方面越來越隨心所欲,但信手拈來的剪輯和鏡頭都是那麼的完美——」

  「——但你依然可以感到,這是一部很年輕的電影,它還遠遠不是薩爾維的巔峰之作。」阿蘭總結地說道。「它集中了他的一些前沿想法,非常的新鮮,我想它一定能拿到奧斯卡最佳電影的提名,但得獎的可能性不會太大。」

  「但你們認為一般觀眾會喜歡它嗎?」華納的工作人員在紙上記下了什麼,他繼續地問道,「你們認為票房的潛力有多少?」

  「呃……」瓊恩說,「我倒不知道別人怎麼看,但就我自己和我朋友——我們都很喜歡這部電影,當然,我們都是粉絲,但和這個沒有太大的關係,真的,就電影本身來說,我們也很喜歡它。雖然你看完以後無法明確地說出它的主題,但它還是讓你感到——精緻、有趣,而且非常的漂亮,那些畫面,那種如夢似幻的感覺——雖然我沒法把它要表達的核心思想完整地表達出來,也不能說我第一遍就完全看懂了,但懂不懂並不妨礙你觀影,因為你知道它是有表達一些什麼的——雖然可能很哲學,暫時你沒能懂,但是會有再看幾遍,多體會幾遍的衝動,因為畫面真的很漂亮——它讓我遺憾為什麼它是3d的,還有為什麼我家沒有私人影院,你知道,因為想到它會在幾個月內下映,你真的會很惋惜——」

  「漂亮,我覺得首先是漂亮,這是薩爾維導演的電影最大的特點,」扎德滔滔不絕地說道。「其實能把電影拍得漂亮是需要天賦的,真的,以他的年齡,你只能說那是天賦,這裡有很多複雜的場景,但他把整個邏輯鏈都交代得特別乾淨,甚至很多時候取代了人物的台詞和自白,把他們的心理完整地呈現了出來,這就非常的漂亮和簡潔——此外當然還有審美意義上的漂亮,他的美感非常的豐沛,演員的表演也是非常大的亮點和噱頭,這是一部讓人自然而然就開始思考的電影,結構上的幾何美感是它的魅力來源,而人類真的會不自覺地欣賞那種美麗,他們會覺得這種思考讓人愉快,我想你們不怎麼需要擔心票房能不能回本,可以就按這個剪輯來,如果剪成那種大路貨的愛情故事,反而會讓票房和影評都下降——」

  仿佛是注意到了工作人員的表情,他笑了笑,「我知道,這部電影的成本接近兩億,是你們和環球焦點、迪士尼試金石,一大堆獨立電影廠牌聯合投資的結果,對你們來說都算是大投資,你們迫切地需要回本——我想珍妮弗沒有投資,對你們也是很大的壓力,但……我的看法是,你們不需要擔心這個,只要有珍妮弗的表演,還有3d的噱頭,在全球範圍內就不太可能虧本,更何況這部電影還這麼的美——」

  是的,在接連幾場的試映會裡,不論是專業影評人還是普通觀眾,對於影片的評價都很正面,雖然它既不是傳統的3d商業片,又不是傳統的藝術片,可以說是業界最前沿的嫁接產物,毫無前例可以遵循,純粹就是一場豪賭,但令人吃驚的是,如此難以理解的電影,卻能做到雅俗共賞,觀眾們似乎真的不太在意自己無法在第一遍就看懂,反而誇讚《人生旅》『真的很有深度,讓人想要多看幾遍,好好思考』,而阿蘭.莫里森這樣的影評人,更是早已撰文表達了自己的感想。

  「這是一部拓撲學電影」、「代表了薩爾維的全新蛻變,這部電影的關鍵詞應該是突破——在他的帶領下,希斯.萊傑和珍妮弗.傑弗森也完成了讓人讚嘆的表演」、「最難的分年齡段表演方式,最好的表演結果」……和傳統的佳作評價不同,這種讓人粗看有些費解的評論,比如說『拓撲學電影』,反而激起了電影界的期待之情,畢竟看得到試映的人只是少數,更多人已經暗自期待起了聖誕檔期——這麼一部史無前例的3d藝術電影,不論是電影本身,還是它的發行營銷,都具有極強的借鑑價值,而它在電影票房上的表現也令人期待:2億的預算,至少1億的宣傳,那肯定是要大規模開畫的,對這種沒周邊的電影來說,全球票房不過8億都很難回本,它肯定得指望在奧斯卡上有個好表現,才好賣後續版權,取得盈利。

  而『全球8億、奧斯卡上有存在感』,這對於藝術片來說,的確都是個奇高無比的目標,即使有珍妮弗參演,又拿到了好評,這目標看起來依然高不可攀,關於《人生旅》的謠言,依然在業界悄然流傳:據說,華納等投資商有意剪輯一個更大眾化、商業化的版本,放棄奧斯卡,以此來換取票房,優先回本盈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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