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一千零一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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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從何說起呢?你提的要求太泛泛了,我的家庭生活——我得知道你想知道什麼,才能明白該和你說什麼,僅僅是隨便談談的話——法律上說,我們將會獨立出來形成一個家庭,但我不覺得我現在的生活有什麼可以談的地方。」

  「聽起來像是在找藉口,」

  「我只是希望你能精確地定義你的問題,關於我的家庭你想知道什麼,你是因為我母親把車停在門口的事而對我的家庭生活產生好奇嗎,還是基於一些別的動機,想要談論一些別的方面,比如說關於招待會上的座位安排,諸如此類的問題。」

  「我感覺你有些不自在了——你的話在變多,你不自在了嗎?切薩雷?」

  「……沒有,我只是希望明白我們在談論什麼。」

  「(幾聲輕笑)你確實不自在了。」

  「我確實沒有——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從你認為我想要迴避的問題談起:今天我母親是來找我尋找諒解的,她希望能得到一個粉飾的機會,當然了,她會把它叫做解釋,不過我們都知道她不會說實話,而她希望我能對此保持沉默,接受這個解釋,把這一頁翻過去——我猜她也準備了不少說辭,想要提醒我她曾對我的幫助。」

  「聽起來你對你母親相當了解。」

  「她是我的重要人脈,紐扣了我和母系家族的血緣關係,對她進行研究當然是十分有必要的。」

  「……我覺得你談論她的語氣仿佛有些無情,你覺得呢,切薩雷,你不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太公事公辦了嗎?」

  觀察了一下切薩雷的表情,珍妮決定不再繼續在這一點上進行挖掘了,如果要她說的話,切薩雷的確現在還在氣頭上,雖然他的表現不是太明顯,對於常人來說,現在的他完全是公事公辦、彬彬有禮,沒有一點情緒上的異常,但不論是從他異常撇清的態度,和他剛才看電影時關了手機的表現來看,他肯定還沒完全釋懷。

  「所以,你已經完全猜到她為什麼會這麼做了?」她換了個話題,「既然你這麼了解她的話。」

  「應該還是和我們對我的職業生涯不同的規劃有關,」切薩雷扭了扭嘴唇,把意面送進口中,咀嚼了幾口才說道,「全職進入大夢並不在她的預期之中,事實上,在此之前她也對我在大夢事務上涉入過多感到不滿,她認為這會在法律上產生不必要的風險,而且這對於我在caa的事業沒有太多幫助,當然,後來她也承認這在經濟上或多或少會有所幫助,但這並不是重點,對我們來說經濟問題畢竟從不是重點。」

  「事業規劃,」珍妮沉思著說,「這麼說,雖然你的母親在感情上和你並不是那麼的親近,但她還是對你的事業抱持著一定期許的——」

  「我們從名義上來說的確是母子,而且我也在影視界,就和我的外祖父把事業傳承給幾個子女一樣,她當然也會想要把事業傳承給後代,這屬於一種互惠互利的合作,因為我能給她帶來我父親家族這邊的助力,當然,在前期投資期間也許這還不太明顯,但按照她原有的規劃,在40歲以前我應該能成為caa的ceo,五年到十年的任期以後,我可以進入迪士尼——你可以計算一下,在那時,有caa的方便之門,她就能很方便地積累功績,有很大希望能夠升上一級,也許不會是集團ceo,但電影部門的ceo應該是很有希望的——這樣她可以把自己原來的位置交給我,有了在caa時期積累的藝人人脈,我能幫助她坐穩這個位置,繼續為迪士尼推出盈利影片。而在那之後,也許是直接傳承,也許是制定一個隔代的世代交替計劃。」切薩雷暫停一下,喝了一口水,「或者我會從迪士尼去到傳奇、獅門,或者華納,做到一間子公司的負責人,然後數年後,當她宣布退休時,我可以登上電影部門ceo的台階,至少是有底氣往這個平台發起衝擊。——就如我說的,公平合理、互惠互利的合作計劃。」

  珍妮沉默了一下,她反覆咀嚼著這個計劃,越想越意識到它的合理之處:維吉利亞能夠憑藉這個計劃,得到兒子最有力的資源,從而步步高升(當然也要加上自己的努力),而切薩雷在這個計劃里也能看到自己的長遠利益,找到自己的出路:通常來說,當母親是高管、ceo的時候,兒子不太可能在同一個系統里擔任高管,或者出任競爭對手的決策層,而這個計劃最大限度地迴避了衝突,能讓兩人都很滿意。維吉利亞和切薩雷的付出和收穫也幾乎對等,沒有任何一個人在做出犧牲,這在家族事業里是很少見的——很多時候,和切薩雷處境相似的兒女都需要拼命證明自己,才能得到父母賞賜性的扶持,甚至可能還會受到刻意的打擊和磨礪,當然,父母肯定還是一心為了孩子好,這種看似蠻不講理的計劃,其實飽含苦心,而和這種類型的接替計劃比起來,切薩雷和母親之間的默契,更像是兩個陌生人之間的合同,公平倒是公平了,但在心態上來看,的確是有些疏遠和防範了。

  「我以前從來不知道你和你母親已經對你的全盤事業都做了規劃。」她說,「當然,起碼在當時,你也是贊成這個計劃的吧?」

  「我能從這個計劃里得到很多好處和支持,我們的利益也不存在衝突,為什麼要說不呢?」切薩雷聳了聳肩,「但當然啦,之後,事情發生了變化——」

  「你以前從來沒和我說過,」珍妮有些震驚地說,「我完全沒有一點線索——加入大夢你身上肩負了多大的壓力,有多少後遺症需要處理,這之類的。」

  「這是個正常的職務決定,」切薩雷抿了抿唇,把餐盤推到了一邊,「加入大夢是我思考後的選擇,我沒有說過它非常簡單。」

  背離一條可行性很高,已經確定並被履行了幾年的道路,選擇一條充滿了風險的道路,一條他大概已經猜到,遠遠沒有外人想像中那麼風光,實際上仍然是危機四伏的道路,儘管這看似是一條快車道,珍妮依然可以想像這其中所需要的勇氣,她把切薩雷答應加入大夢到現在,這五年間前前後後的許多細節都回顧了一遍,忍不住搖了搖頭。

  「哇,」她感慨地說,「你能加入大夢,完全是——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否則我實在不知道當年的我有哪一點值得你下這個決定。」

  切薩雷抿了抿唇,似乎沒有回答的意思,在珍妮感興趣的催促眼光下,他過了一會才有些不情願地說,「你也有你的特點,傑弗森,你一直能創造奇蹟,這是你的優勢——」

  當珍妮的笑容漸漸由小變大時,他又繼續地說道,「當然,你可以想見,我加入大夢擔任ceo的決定肯定讓她十分惱火,這並不僅僅是一種掌控權被侵犯、計劃被打斷的不快感,更有現實意義的是,維吉利亞的職業生涯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我想這是她會做出這件事的根本原因。」

  「確實如此,我已經明白了……當你成為大夢ceo的那一刻,維吉利亞在迪士尼的上升通道已經斷絕了,你們形成了競爭關係,除非維吉利亞願意來大夢……不,這也不現實,除非維吉利亞願意去電視部門,否則她想要被提升成為ceo、coo級別的高管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珍妮沉吟著說,「從這個角度來看,你已經成了她必須除去的最大對手——是的,這麼看,事情已經完全明白了。」

  對於大公司來說,血緣之親分別擔任要職是很大的忌諱,除非這間公司本來就是家族企業,尤其是對於迪士尼集團和大夢這樣的關係來說,大夢ceo的血親在集團某個部門擔任一把手,完全可能是瀆職的溫床,只是基於風險控制的考慮,維吉利亞和切薩雷都不能同時上升,而在切薩雷已經卡了『小製片公司ceo『這個位置的情況下,維吉利亞的職業道路的確也是痛苦不堪,想了想整件事,她忍不住又說,「我想你深謀遠慮這一點肯定是繼承得她,在此之前我從沒有這麼想過,因為迪克是否能成功繼位還很難說,一般人真的很難想到迪克之後的那個位置——」

  「走一步之前計算好之後三步,甚至四步的變化,是一個合格棋手應有的素質,」切薩雷客觀地說,「在這一點上我也表現不佳,我應該早些意識到這一點,對她提高警惕,正是我輕率的疏忽給了她回敬的機會——」

  他居然還略帶調侃地揚了揚唇角,「這一點我沒有繼承到——她的愛報復,也許這是女人的通病。」

  「性別歧視警報:嗶嗶。」珍妮心不在焉地說,她還在想維吉利亞的計劃,確實,如果和切薩雷猜測的一樣,維吉利亞就是故意做得這麼明顯,讓人可以輕易發現的話,那麼所有事都可以解釋清楚了,「現在想想,她真的蠻……高明的,如果我們的信任沒有現在這麼牢固的話——只要我和你的交情稍微淺一點點的話,基本上你已經不太可能還在ceo的位置上了,起碼不會這麼的穩,而維吉利亞升職的隱患當然也被排除,更重要的是她還給你上了一課,讓你明白要做個乖兒子才會有糖吃——」

  她吐了吐舌頭,「那我想她現在一定氣炸了肺,而我居然還撞掉了她的後視鏡——切薩雷,內心深處你畢竟還是傾向於你的母親,是嗎?你剛才真的成功地讓我感到內疚了——」

  切薩雷無語地凝視著她,這是她在耍寶時他通常的反應,他的這個表情一般會讓珍妮笑得更加厲害,但今天他的表情和以往畢竟還是有些不同,也許是他的眼睛裡不再閃著隱隱的幽默光芒,也許是他的無語也顯得有些勉強——她很快放棄了玩笑,正經地說道,「但說真的,不要再為這件事沮喪了,我知道這麼說可能是在為她開脫,——別懷疑,她這麼做我也很生氣,不過說實話,這件事她也有那麼一點點生氣的立場畢竟主動開始擠壓她空間的人是你,公允地說,在你決定入職大夢的時候你們對這件事也應該是要有些溝通的。」

  「這確實是我失誤的地方,」切薩雷點了點頭,「不過,如果你是想要藉由為她找理由來安慰我,讓我以為她之前的行為是受憤怒而驅使,實際上我們之間仍然存在感情的話,那麼,好意心領了。」

  他們在談論的話題並不太愉快,所以不像是兩人偶爾一起聊些私人話題時,切薩雷並沒有擺出他常有的那种放松而隱隱閃著笑意的表情,但他看起來也並不迷茫、憤怒或悲傷,他一手撐著側臉,修長的手指掛在顴骨上,嘴邊甚至還掛了一絲心不在焉的淺笑,如果要珍妮來形容的話,也許他的表情會更接近於——惆悵,這也許不是他第一次承認這一點,也不是他第一次和別人討論這些,所以並沒有疼痛和挫敗,看得出來,他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和他的母親的確不存在太深厚的感情,或者,換句話說,他的母親對他並不存在太深厚的感情。

  「我不知道是該稱讚你的灑脫,還是為你的灑脫感到難過。」珍妮也撐著下巴,望著切薩雷說道。

  切薩雷低下頭笑了起來,拿起盤子走向水槽,珍妮提醒地說道,「呃,記得啊,廚餘處理機壞了,所以,如果你要用洗碗機的話——」

  「洗碗機也壞了,應該是整體電源的問題,」切薩雷說,他挽起袖子,打開了水龍頭,珍妮把沙拉盒放到水池裡,站在他身邊盤起了手,好奇地看著切薩雷洗碗的樣子——他認真的程度的確無愧於潔癖之名。

  「所以,沒有讓她進門是為了徹底的公事公辦?」她問道,「而不是你不想見到她?其實承認你對她還是有些失望並不丟人——」

  她想了想,又搖頭笑著自己停住了,「可能很多人在遇到家庭糾紛的時候,第一反應都是調停,即使當事人可能完全不能接受這個想法,我曾經以為我會是例外的,沒想到差一點點還是不能免俗。」

  「你為什麼以為你會是例外?」切薩雷擦拭了一下手上的洗滌劑泡沫,再次打開了水龍頭,在水聲中,他有些好奇地瞟著珍妮,「因為你也對你的家庭感到失望,並且不希望別人對此發表評論?」

  「……差不多是這樣。」珍妮猶豫了一下,她又感到了熟悉的緊張,就像是每一次她坦白出自己的更多秘密時一樣,儘管切薩雷的忠誠已被證明,但這種感性上的牴觸依然會有,只是程度的區別,「我猜想你小時候和父母的關係也相當疏遠,就這一點來說,我也一樣。」

  「疏遠是一個有些負面的詞,」切薩雷把碗盤放到瀝水盤裡,拿起廚房紙巾擦手,「我不會用它來形容我童年時和父母的關係——聽起來你對這些事好像有些好奇。」

  「我真的很難想像你奶聲奶氣的樣子。」珍妮笑著說,「所以我的確很好奇——剛才不是問了嗎?我想聽你說說你的童年生活。」

  「我也不是有意在逃避這個問題,只是,在我的概念里,沒什麼可說的,」切薩雷也盤起了手,用一種心知肚明的表情打量著珍妮,「和我的所有表兄弟姐妹,以及我的童年朋友們一樣,我們幾乎都是保姆帶大的,除非母親不工作,否則客觀地說她們也很難承擔起養育兒女的責任,但是在我的家族裡一般女性都有保持工作的習慣,而且也要比一般人忙碌很多,那麼既然所有人幾乎都是這樣,和你的生活只有微小的區別,那麼你也不會覺得這一切有什麼不對,當然,他們離婚了,但這真的非常正常,我所有的朋友幾乎都生活在破碎的家庭里,有不少和我一樣,同祖父母生活在一起,也許我的祖父母也有各自忙碌的社交生活,但這沒什麼不妥,因為他們始終確保我在合適人群的監護下——比起那些繼承了大筆財產,但父母有一方已經去世,或者只能像候鳥一樣,在父親和母親不同的城市裡來回飛行的同齡人來說,我有時候甚至覺得我能一直呆在紐約是一種幸運。」

  在我的所有朋友里,唯一例外的是莉莉安,莉莉安實際上也是我的所有朋友里唯一一個不是直接從事影視業的家庭,她的父母都從事法律工作,所以行蹤相對固定,而與此同時大部分父親是攝影師、導演和製片人的家庭,即使他們的父母都還是生育他們的父母——這在我們這一行真的很難得,分分合合幾乎是家常便飯——但父母們也經常需要因為工作離家,在我的回憶里,我的世界裡沒有家庭完整,爸爸每天回家吃晚飯的小孩,除了莉莉安。

  「你那時候沒有因此討厭莉莉安還真是難得,」珍妮想到小小的,幸福的,甜美的莉莉安,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孩子總是很喜歡排擠與眾不同的夥伴。」

  「我並沒有因此討厭莉莉安,但我確實不喜歡她。」切薩雷唇角出現了一絲笑意,」你無法想像小時候的她有多麼的驕縱,那完全就是個被寵壞的小公主,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現在在哪個國家,她會一直反覆地問『可他們什麼時候來接你呢?『,而你只要稍微拉一下她的辮子,她就會開始哭——」

  珍妮大笑,她也能感覺到愉快的氣氛從切薩雷的身上散發出來,「所以你覺得像她那樣活著反而是不正常的。」

  「對,反而是不正常的——看啊,她是多麼的怪,多麼的不得體啊。」切薩雷說,「她甚至學不會閱讀大人的表情,學不會看場合說話——」

  他的語調是自嘲的,像是在對過去的自己做一個回顧,珍妮依然在笑——她覺得這時候,笑是較為得體的表情。

  「但我記得你之後去了寄宿學校,」她說,」你在那裡住了很久——」

  他和珍妮一起靠在流理台邊上,交疊起長腿,以有些懷念的語氣說道,「這樣的生活持續到我三年級,那之後,因為我祖母得了癌症,而他們認為『在這樣的情況下無法履行好監護職能『,所以我母親不得不接手了我的監護權——這件事有些複雜,剛離婚的時候她的確拿到了監護權,但很快又發現自己無法履行,所以把我留給了祖父母,每月支付我的生活費,不過,『為了讓自己花的每一分錢都值得『,她一直在更改我的姓,在她遇到維傑里先生之前,我換過大概4個姓——所以你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她結了幾次婚。」

  「然後你就去到你母親那邊,離開了紐約?但還是會偶爾回去度假,我猜——否則你很難繼續和莉莉安保持聯繫。」珍妮試著勾勒出那幅畫面:一個小男孩自然地在豪宅中獨來獨往,和所有人保持著職業上的聯繫,而絲毫意識不到這其中的不正常,甚至不知道自己缺失了什麼——她的聲音哽了一下才繼續說,「感覺上你們從小到大都相當熟悉。」

  「嗯,童年大概到這時候就結束了,不過你說的對,我還是回去過寒暑假,基本上我和我父母都沒有在一起生活過——我到了維吉利亞那裡後不久,她認為房子裡的孩子太多了,因為我的繼父也有自己的兒女,這樣就讓房子裡的氣氛有些尷尬,因為我們彼此並不熟悉。」切薩雷笑了一下,「雖然威爾很反對,但她還是很快就把我送到寄宿學校,我在學校的第一學期沒有過完,我的祖母就去世了,我的祖父意識到他需要孫輩的陪伴,所以我決定總是回紐約過寒暑假,只是偶爾象徵性地到洛杉磯呆幾天——所以,如果你以為我有一個非常不愉快,對親情充滿了渴望,但又屢屢失望的童年的話,那的確沒有,因為你需要被培養出渴望,你需要認識到這種東西是必要的存在才能渴望它。」

  他聳了聳肩,「我意識到對於一般人來說,家庭代表了溫暖、包容和關心的時候,那時候是一段比較難熬的日子,你必須學會去處理這個事實,和一般人比,你的成長過程中好像似乎是少了些什麼——對我來說,意識到這一點是在我讀寄宿學校的時期,你長大了,認識了更多的人,眼界也開闊了,你開始看到世界,一直要到那時候你才會明白,原來你得到的一切是有缺失的,但因為之前你還算過得不錯,因為在物質上——」

  「當然非常充裕,」珍妮點了點頭,同意地說,「所以你雖然會因此失落,但不會有非常激烈的情緒,甚至對於你的父母,因為沒有過期望,所以也沒有強烈的恨意,是嗎?」

  「差不多如此,」切薩雷想了一下,點了點頭,他拿起一個蘋果,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拋接著,「其實就這點來說,我還是贊成你的看法的——維吉利亞可能主觀上並沒有太強烈的惡意,她並不想要傷害我,否則她有太多別的辦法,她只是——「

  他聳了聳肩,「她只是不是那麼的在乎,這就是她生來的樣子,你不能因為她做了母親就希望她忽然變了個人,對嗎?對她來說,她已經在做一個很不錯的母親了,她為我提供了生活費,定期檢查我的課業成績,關心我的事業規劃,以她自己的認識來說她已經盡了本分——至於在她生下艾登以後發生的改變,那多數是威爾的功勞,對她來說她沒有故意苛待我……而我今天也不應該表現得太過失禮。」

  他走向廚房邊上的可視對講機,按下了查閱鍵——當看到那輛白色寶馬還在那裡以後,珍妮都小小地吃了一驚:已經幾乎都過了一個半小時,天都要黑了,她沒想到維吉利亞居然還在那裡。

  「你應該回家了,維吉利亞。「切薩雷按下了對講鍵,「如果你想要問我有沒有對鮑勃說什麼:沒有,我們什麼也沒說。你不需要擔心這之後會有什麼報復——」

  他詢問地看了珍妮一眼,珍妮點了點頭,切薩雷繼續說,「這次較量已經結束了,也許下次會有合作的機會,現在回家吧,見面已經沒有必要了。」

  珍妮輕聲說,「如果你不介意——她保證會表現良好的話,她也可以來參加招待會。」

  「如果你願意的話,你也可以來參加招待會。「切薩雷補充說,「當然,前提是你的表現足夠友好。」

  在有些模糊的小屏幕上,維吉利亞對著鏡頭做了個無奈的攤手姿勢,似乎是在對切薩雷表示不滿,而切薩雷不為所動地鬆開了對講按鈕,但並沒有結束查閱,依然在觀察著正門。

  維吉利亞顯然有些煩躁,她下了車走向鐵門,在畫面中無聲地拍打和搖動著它,不過,這座莊園的保安措施相當完善,除了鐵門以外,周圍的欄杆上都有高壓電網,所以看起來她突入的可能也並不大。

  ——留守的保全始終保持著沉默,維吉利亞在寂靜的暮色中孤獨地嘗試了五分鐘,最終還是只能選擇放棄,她上了車以後,又坐了一會,低下頭重新使用了一番手機,但最終還是發動了那輛少了一個後視鏡的汽車,轉過彎,飛快地消失在了監控攝像頭的視野中。

  「whatashow。」切薩雷鬆開了按鍵,乾巴巴地說道。

  「不管怎麼說,她也達到目的了,在招待會上她依然是維傑里家庭的一員——起碼也維護了自己的面子。」珍妮從務實的角度評論道——至於事業,如果維吉利亞還想再進一步的話,那應該會動念轉到電視部門,這一塊大夢暫時還沒有涉足,這也是她嘗試搬走切薩雷未果後的最好選擇。

  「是啊,問題解決了,基本上你也已經知道了我那貧乏童年的一切,」切薩雷說,他把蘋果放回果籃,率先走向門口,以閒聊的口吻說道,「——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說說你的童年和你的家庭——這之類的話題?」

  珍妮愣了一下,並不是因為切薩雷這麼問,當然在他說了這些以後,這麼問很自然——而當時他的口吻,那種絲毫不以為奇,仿佛早有預料的感覺——

  「我也是瑪姬的客戶,」切薩雷說,今晚第一次,他的藍眼睛裡閃過了那熟悉的愉快光芒,「仔細想想,這不是一個很難的數學題,不是嗎?最近你在為薩爾維的新電影猶豫,你去了瑪姬那裡,忽然間你開始對我的童年感到好奇——有時候你經常這樣,在你被迫要做什麼事的時候,你喜歡讓自己的行為別那麼,我該怎麼形容——」

  「……吃虧。」珍妮鬱悶地說,「好吧,你現在讓我顯得很愚蠢了——但瑪姬並沒和我說過你也是她的客戶,所以這不能算是我遲鈍。」

  「如果我沒有在她那裡做過諮詢,我怎麼能放心把她推薦給你?」切薩雷反問,「當然,如果你介意這點——」

  「邏輯上說我也不能做什麼了,」珍妮搖了搖頭,「當然我也不介意,瑪姬已經證明了自己,而且又不是說她知道的會比你更多——我之前就猜你可能不是第一次聊到童年,思考、回憶的時間太少了,是和瑪姬嗎?」

  「瑪姬很喜歡把感情上的困擾和原生家庭的元素聯繫在一起,」切薩雷也沒有否認,「所以我們有段時間的確在回溯這一點,不過她的理論的確有道理,如果你在成長的過程中沒有建立起這種對愛的感受-回饋機制,那麼在你長大以後,不管再怎麼努力,你依然不能和別人一樣自如地進入一段親密關係,這是很典型的經典心理學理論。」

  他們邊說邊走,切薩雷把珍妮領到了陽光室里,當然,這裡現在能看到的僅僅是一片夜空——這是珍妮最喜歡的休閒處所,可以享受海景,但沒有討人厭的海風。

  「但你還是可以從這些經歷中找到你的問題所在,即使不能治癒,你也依然會輸得明白一些——輸得比較甘心,」珍妮說,和切薩雷對視一笑——這是瑪姬的原話,「這就是我喜歡她的一點,她不會告訴你你可以被治癒,但你會相信按照她的話去做,事情確實會有改善。」

  她沒有問切薩雷為什麼肯定她不會直接告訴瑪姬她的童年,又為什麼會知道瑪姬鼓勵客戶向朋友傾訴、交流——這會讓她開始思考,切薩雷當時表示抗拒(這很正常,雖然剛才他並不是第一次講述,所以在情緒上也許做了必要的偽裝,但珍妮依然有所感覺,切薩雷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雲淡風輕),而在瑪姬給出選項後,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對瑪姬傾訴,這是否意味著當時的切薩雷——和莉莉安分手後的切薩雷也和她一樣,找不到一個能完全打開心扉的人。

  不,珍妮沒有問,她只是深深地呼吸,為自己做著準備,她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有回顧往事了,提起這件事本身就意味著跨出一步,這的確並不容易,即使身邊坐著的是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也依然如此。

  「好吧,」在一段沉默之後,她深吸了一口氣,「你說的對,今晚是分享時間,既然我已經聽過了你的悲傷故事,那我也應該講一個故事給予回報——相信我,這的確是回報,因為在聽完這個……假設的故事之後,你會發現你其實已經足夠幸運了,真的,比起……故事裡的女孩,你簡直應該感到幸福。」

  切薩雷的手指又開始在下巴上滑來滑去,就像是每次被珍妮撼動世界觀的時候一樣,他的態度有些不確定,也會因此更為沉默——對於沒什麼把握的事他一貫喜歡多聽少說,這次也是一樣,他點了點頭,有些不置可否地說道,「而我在聽。」

  珍妮吸了一口氣,儘量把信息壓縮得簡潔,「和你一樣,故事裡的這女孩,當然和父母的關係也不是太好,事實上,你和她的母親的確都比較偏愛小兒子,不過,當然因為背景的不同,故事的展開也有所不同,首先你要知道,她的父母都是傳統的東亞農民家庭出身,所以,他們一直非常想要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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