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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首一直彈下去的永不停歇的曲子,一支永遠跳下去沒有止境的舞步,最後都會到讓人無法忍受的程度,無論開始時那是多麼有趣、令人振奮、充滿激情的東西。生物都有安息的一日,花草樹木,鳥獸魚蟲,莫不如此。凡俗之人從嬰兒落地,到青壯成年,到晚年衰朽,一切都符合自然的韻律。小時候讀書,長大了立業,然後戀愛、成家、生子,他們吃喝玩樂,享受著塵世的歡欣,一生也就走到了頭。唯有他們不在其列。一群時間的竊賊,偷偷摸摸地在角落裡殘喘著,給人間帶來的只有苦難。她自語道:“我懂得年長吸血鬼們的突然離世了。一切永遠不變,雖生猶死,讓人膩味透頂,我簡直隨時都要尖叫起來了……”

  黛絲特知道吸血鬼都會帶著同情的目光看她,“這個念頭真不成熟啊,你要知道,凡事總有利弊。你怎能期望占盡天下所有的好處呢?此刻你告訴街上任何一個人你可以讓他們青春永駐,我打賭他們會開心得暈過去。若非你這麼幸運來到西司廷,你墳上的蘋果樹早就結了垂垂的果子了,白楊樹早就滿滿合抱了……知足吧!不要像一個成了年的人,看見孩子的玩具比自己小時候的好玩,就渴望著重溫童年。我們都是從人變來的,為什麼不用一種悠然的心情好好回憶呢?

  “如果明日就是你的末日,今天你還笑得出來嗎?還能夠靜下心來唱你的歌,畫你的畫嗎?人類短暫的生命說穿了就是如此,降生就是候死的開始,只是上帝在搖搖欲墜的懸崖上稍微安置了一些障礙物,他們一葉障目,一時看不見就歡天喜地了。而我們呢?我們至少有時間搞明白這一切啊——存在的意義,追求的目標……今天不明白還有明天,日日都可能頓悟的嘛。”

  第二十六章第一次沉睡(5)

  此刻黛絲特卻聯想起一種蛇,吞咽了雞蛋之後,要經歷好幾個小時的痛苦,皮肉就快要漲破,渾身動彈不得。然而它一再選擇痛苦的鼓脹,似乎總好過一個垂涎之苦。永生,很可能也就是這樣一個難以消化的蛋,只是一種可怕而苦惱的懲罰。那些吸血鬼同伴們真的開心嗎?她不知道,也許他們足夠冷靜,足夠堅強,能夠調和這一切吧。而她卻累了,簡直身心俱疲。

  “庫伊,你在哪裡?我好冷……”她躲在溫熱的泡沫里顫抖。容她承認吧,她愛過,甜蜜過,痛苦過,可如今都不再存在。只一次,已經筋疲力盡。他是一顆火星,烙在了她的靈魂;他是一滴眼淚,留在了她的心臟……

  黛絲特曾在法老的書房裡看過一本古老的書,是年代久遠的吸血鬼長老寫的,裡面記載著他們王國的許多秘密。

  “吸血鬼,既不是神,也不是鬼,更不是人。不知來歷,也無從稽考。我們無需為自己的存在感到自責,世上一切都是上蒼的子民,我們無疑也是,從沒有什麼魔鬼的契約。

  “如果有一天,人類浩劫,吸血鬼就會缺乏食物;同時,吸血鬼都在分裂、癲瘋的邊緣遊走著,也許有一天會懷疑一切都是荒謬的假象,只是還沒有下定決心消滅自己。這兩種情況下,都可以首先嘗試一下沉睡。方法是集中意志,飲下自己的幾滴血,許好醒來的條件,念動這個渴睡咒……”

  那麼這是種古老的沉睡方法了?黛絲特想起了她化身血族後曾做過的夢:她在空中飄浮著,沒有一絲重力的束縛,自由自在地飄來盪去。周身相伴的,還有朵朵彩色的、棉絮一般柔軟的雲塊。醒來之時,她還沉浸在剛才的飄浮中,直到手指觸到了棺中的實物。儘管有人說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夢境反映的都是現實里沒有的東西,就好像越是在農活粗重的鄉村,越是有夜半乘坐一把掃帚飛上天的傳說。夢境越輕逸,恰恰說明現實越沉重,它象徵著吸血鬼的生活比人壓抑得多。但她卻還是非常享受夢寐中的輕柔飄蕩。

  這正是她所需要的,她累了,一天一地的疲倦。這一次疲倦地合上眼睛,再一次睜開將是五十年之後——時間和時間平滑流動的過程中突然出現一條狹長的裂縫,她被光陰大力擊中了,一瞬間她整個地被攝入了那條裂縫中,看清了自己身處的真相。她早被重重裹入了一方幽深的琥珀,牢牢困在了那可怖的囹圄之中,她深深陷落,無法彈動,無力掙扎,更逃脫不了。命運挑選了他們作時光的標本,她鮮活的生命早已是明日黃花,然而乾花狀的形骸還殘留在琥珀中作著永久的展示。從什麼時候,那不祥的迷亂的沸燙的松香毫不容情地劈頭蓋臉一齊瀉下?黛絲特最後一個意識是,她的指尖仿佛觸手可及——那一大片冰光粼粼的冰涼倒影……

  正如黛絲特所期望的那樣,她的呼吸就此放緩了節奏,她終於暫別了世界,獨自一人陷入了沉睡……

  黑暗中漫舞

  他們一直在遙遙相望,庫伊八百零七歲的時候黛絲特剛剛降生,他們錯過便是二十九萬多天;他們匆匆分開,彼此失落了音訊,隔著大洋,隔著荒漠,不知天涯究竟在何方。相愛令他們敏銳的感官走上岔路,看不清真相,一路走錯,越行越岔,永在擦肩而過。

  第一章人間日月長(1)

  黛絲特醒了。

  當她沉睡了整整五十年後醒來,記憶已經漫渙,她散亂的生命中出現過的人事已經隔塵,轉側間凋零如花。在夢中她曾親眼看著那些素白的花瓣細碎紛揚,轉瞬無痕,只留下一縷香氣。這一次沉睡,似乎也和平時的短憩沒有分別,記憶從模糊漸漸清晰了:她的記憶由他開始,為他鋪展,由他結束。她的心尖只有一個千迴百轉的名字,他第一秒鐘出現在她的生命里,其實就深深鐫刻入了她的靈魂,只是她當時沒有意識到罷了。好一場沉睡,她輾轉在她的清醒和迷惑、愛和恨、悲憫和麻木之間,已經活了兩百多年。而她的庫伊,已經一千多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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