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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沒有真正掌握大家推薦的雙手握槍姿勢,但已經能夠頗為熟練地射穿二十碼外的靶子。我在靶場上度過了很多個黃昏,夕陽在地上照出長長的影子,清脆的槍聲此起彼伏。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但我每一次舉起那塗過油、校過準的武器,都會感覺它潛藏的力量流過自己的身體,就像喝下一杯很烈的威士忌。我眯起眼睛謹慎地瞄準,耳畔傳來震耳欲聾的槍聲,突如其來的後坐力震動我僵硬的胳膊,在我心中激起一陣近乎狂喜的情緒。

  阿姆麗塔康復後的一個周末,我帶著那把魯格回到了埃克塞特。一天半夜,她走下樓梯,發現我正在摩挲剛剛上過油、填滿了子彈的武器。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看了我很久,然後一言不發地返回樓上。第二天早晨,我們誰也沒提這事兒。

  “印度出了本新書,轟動極了。我聽說是一首史詩,講述迦梨的故事,那是他們的一位守護女神。”那個書商說道。

  我到紐約來參加道布爾戴出版社的派對,主要是為了免費的酒水。當時我正站在陽台上,掙扎著要不要去拿第四杯威士忌,就在這時候,我聽見了那個書商對著兩個分銷商高談闊論。我走過去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到陽台的角落裡。這個人剛剛參加了新德里的一場書展,他並不知道我是誰。我解釋說,我是個詩人,對印度的當代作品很有興趣。

  “是的,呃,恐怕我也沒法告訴你這本書的更多細節,”他說,“我提起它只是因為這本見鬼的書似乎不太可能在我們這兒賣得很好。真的,只是一首長詩而已。大概印度的知識分子會激動得發狂,但是當然,我們不會有興趣。詩歌在美國本來就賣得不好,更別說……”

  “那本書的名字叫什麼?”我問道。

  “那個名字挺有趣的,我記得很清楚,”他說,“大概叫迦梨珊布哈,或者迦梨薩巴,諸如此類的名字。我之所以記得,是因為我曾經跟一個名叫凱莉·薩默斯的女孩共事過,我注意到……”

  “作者是誰?”

  “作者?抱歉,我想不起來了。我之所以記得這本書,完全是因為出版商鋪了很多貨,但我從未真正留意過它的內容,你明白吧?腦子裡只記得那麼一大堆書。在德里每一間酒店的書店裡,我總會看見它藍色的封面。你去過印度嗎?”

  “達斯?”

  “什麼?”

  “作者的名字是叫達斯嗎?”我問道。

  “不,不是達斯。”他回答,“至少我印象中不是。應該是個很難拼的印度名字。”

  “是不是叫桑賈伊?”我追問。

  “抱歉,我不知道。”書商說。他開始有些不耐煩了,“有什麼區別嗎?”

  “不,”我說,“沒什麼區別。”我離開書商,獨自靠在陽台欄杆上。兩小時後,月亮已經升到了這座城市鋸齒般的樓群上空,我依然待在那裡。

  七月中旬,我收到了一張照片。

  不用看郵戳我就知道信來自印度。薄薄的信封散發出那個國家的氣息,上面蓋著加爾各答的郵戳。我站在車道盡頭,站在高大的白樺樹濃密的樹蔭下,拆開了信封。

  我第一眼看見的是照片背面的留言,只有一句話:達斯還活著。照片是黑白的,很不清晰。前景里的人被閃光燈照成了白晃晃的一片,而後面的人看起來和剪影差不多。儘管如此,我還是立即認出了達斯。他的臉上疤痕累累,鼻子完全變了形,但是麻風的症狀遠遠沒有我見他的時候那麼明顯。他穿著一件白色上衣,手向前伸出,仿佛在對著學生強調什麼事情。

  照片裡的八個男人圍著一張矮桌坐在墊子上。閃光燈照亮了達斯背後剝落的壁畫和桌上幾隻髒兮兮的杯子。除了達斯以外,還有另外兩個男人的臉清晰可辨,但我不認識他們。我的目光停留在達斯右側的剪影上。光線太差,那張臉的細節十分模糊,但我依然看到了猛禽似的鼻子和雨雲般蓬亂的頭髮。

  除了照片以外,信封里別無他物。

  達斯還活著。那我能怎樣?M.達斯又被那個婊子女神復活了一次?我站在那裡,再次凝視照片,屈指輕彈。誰也看不出來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陰影里的人是克里希納嗎?那個人的頭和身體微微前傾,看起來充滿攻擊性,我有一種感覺,那的確是他。

  達斯還活著。

  我轉身離開車道走進樹林。低矮的灌木從腳邊擦過,空虛感在我體內積蓄旋轉,仿佛隨時可能裂開一道黑色的口子。我知道,一旦那道黑暗之門開啟,我將再也無法掙脫。

  我走了四分之一英里,溪流越來越寬,再往前走,它就會匯入一片沼澤。我在林間跪下,把那張照片撕成細碎的小片,然後推開一塊大石,把紙片灑在鬆軟暗淡的泥土中,又把石頭推回原地。

  回家路上,我腦海中一直盤旋著同一個畫面:潮濕的白色物體拼命朝土裡鑽,試圖避開外面的光線。

  那天晚上我打包的時候,阿姆麗塔走進房間。“我們得談談。”她說。

  “等我回來。”我回答。

  “你要去哪兒,博比?”

  “紐約,”我說,“就去幾天。”我將另一件襯衫放進箱子,下面是那把魯格和六十四發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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