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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絮捂著心口,聲嘶力竭地吼出來最後幾句話。她吼得眼淚鼻涕全都流下來,卻不低頭,狠狠地盯著馬德那張總是帶著偽笑的面孔,盯著他那一雙藏在鏡片後面的瘋狂得肆無忌憚的眼睛。

  “真是讓人吃驚,老同學,你讓我刮目相看了。”馬德用沒有一絲高低起伏的語調讚揚柳絮。

  “但這個世道,不是每個聰明人都能活下來。我知道,藥勁快過了。”

  “我和老費商量過抓到你以後怎麼辦,要麼用藥物讓你瘋得更厲害,要麼讓你徹底消失。那你呢,你盯在我屁股後面追了這麼久,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馬德抓著銅頭的手慢慢舉起來,太陽穴上的青筋鼓出,“你想過當你真正站在一個殺過兩個人,並且打算把你也殺掉的人面前時,要怎麼辦嗎?”

  話說了半句的時候,馬德就惡狠狠砸下了銅首。

  要怎麼辦?馬德並沒來得說出這幾個字。

  柳絮捂著胸口的右手從外套內袋裡抽出一個短小的物體。這段時間以來,她照著記憶,也照著郭慨的幻影,把這個動作練習了千百次。屈膝,左手護在面前,右手刺拳衝出!她緊緊地握著拳頭,然後彈簧刀的刀鋒彈了出來。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向前刺出這一刀。只是她畢竟還沒有恢復,藥勁仍然在,動作不免有些慢了。

  馬德向後一躲。

  可是他後撤的那隻腳忽然被一隻手握住。那隻屬於費志剛的手沒有多少力氣,但足以讓馬德的身體失去平衡。剎那間,刀鋒入胸。

  銅首掉落,擦著柳絮的左臂砸在地上,馬德仰天倒下。

  他瞪大著眼睛,伸手摸著胸前的刀,鮮血從指縫裡湧出來。

  柳絮知道,自己刺中了心臟。

  馬德張著嘴,發出低低的哀嚎。他抽搐著,眼鏡斜搭在額頭上。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瞳孔努力散發著生命最後的光,那裡面寫滿了不相信。片刻之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命運,意識到自己的一切連同生命就將終結。

  他哭了起來,絕望地嚎啕大哭,只是已發不出太響的聲音。

  柳絮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顫抖著的手竟沒有染上一滴血跡。她從沙發上拿起一個藥瓶,是剛才馬德翻找手機時一併從包里掉落出來的。她擰開瓶蓋,倒了一把在掌心,吞下去。

  此時,她聽見馬德收了哀聲,正低低地,沙啞地,拼了命地開始叫她的名字。

  像是在最後時刻記起了什麼,一定要告訴她。

  柳絮走到他的身前,就這麼看著他那麼努力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叫著自己。片刻之後,柳絮終於彎下腰。

  “她沒那麼快的。”馬德斷斷續續地說。

  然後柳絮才意識到馬德說的是“鉈”。

  “鉈沒那麼快的,文秀娟接觸了屍體,皮膚接觸,中毒,併發症,但不會那麼快,她不可能那麼快就死。一定有別人也下了手,不止我一個要殺她,有別人和我一起動了手。”

  “那個人是誰?”柳絮問。

  一聲悠長的輪笛於此時響起。它自江上而來,乘著西落的斜陽,在這片廢墟間縈繞。它徘徊於圍繞著江邊平台的重重殘雕之間,激盪在鐵皮屋裡那一道道無聲的目光之中,嗡嗡作響,久久不去。

  輪笛熄滅的時候,馬德還殘存著一絲掙扎。

  柳絮把耳朵伏低到他的嘴邊。

  “那個人是誰?”她再次發問。

  “我也不知道。”馬德說出了最後的話語。

  5

  二〇〇七年的清明是個晴日,與兩周前柳絮離開精神病院的那個陰冷上午,已經完全是兩個季節了。

  去年十二月的江邊兇案,當日警方從柳絮體內檢出了過量的文拉法辛,這種抗抑鬱的藥物如果服用過多,將可能使病人在短時間內走向與抑鬱相反的另一個極端——躁狂。根據開出此藥的精神衛生中心趙醫生的證詞,長期在他處看病的柳絮不僅患有抑鬱症,更可能患有精神分裂。費志剛和郭父郭母亦提供了相應的佐證。據此,檢方不再糾結於柳絮算不算防衛過當,直接認定她在作案期間無行為能力,無須承擔刑事責任。

  在看守所的時候,柳絮又見過幾次負責郭慨案的老煙槍劉警官,他沒給過好臉色,在這宗案子裡,他居然被一個精神病人搶了先,並導致了案犯死亡。至於由郭慨牽扯出的文秀娟死亡疑點,警方找文紅軍談了一次後,尊重死者家屬意見,並未重啟調查。

  應直系家屬費志剛的要求,柳絮在經過不長時間的治療後,就被接出了精神病院。

  走出精神病院大門的時候,柳絮對費志剛說,現在還差一件事,我們就兩清了。費志剛說你現在是精神病人,不能協議離婚的,你別讓我起訴你離婚吧,這事情能不能先緩緩?柳絮沉默良久,說那就分開住段時間。費志剛同意了。

  費志剛告訴了柳絮另一件事,今年是文秀娟離世十周年,項偉提議同學們在清明節的時候給她祭一祭。所有人都已經答應了。在此之前,馬德被確認為毒死文秀娟兇手的消息,也已經被委培班所有人知道。

  柳絮有些詫異,問:“所有人都去嗎,文秀娟姐姐和媽媽的事情,他們都知道嗎?”

  “除了項偉和我,其他同學都不清楚文秀娟有這樣的……過去。”費志剛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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