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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奎茵怔了怔,半晌才意識到那是顧蘇問自己。好心腸的男人,直到這個時候還是關心著自己……

  “沒關係,山下一定有警察的,一定可以及時把小白送到醫院,小白不會有事的,你放心……”顧蘇笑著看向奎茵。

  顧蘇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難看。

  “小白是醫生卻很少生病,這次總算輪到他被別人看了……

  “小白小時候很喜歡生病,因為只有生病的時候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哭。

  “小白……”

  頭部被重擊的顧蘇尚可勉強開口,但隨著越來越多的血水從身上的傷口滑落,他的聲音也漸漸破落。

  奎茵看著明明發聲困難卻仍說個不停的顧蘇,他的安慰與其說是給自己聽的,不如說是給他本人聽的。

  顧蘇的肩膀不住地顫抖,他不知道,他自己流出的血比弟弟的還要多!

  臉色蒼白得似乎隨時可以倒下去的男人……全憑意志力在前進。

  “我這次回去……怕是活不了了,你回去幫我好好照顧小白,嘖!看我這張嘴……什麼幫我?奎小姐別見怪,我是說……

  “能行的話,就別告訴小白了……”半晌,顧蘇的話聲忽然轉低。

  “你和小白好好過日子,好好照顧孩子,沒有男孩子也好,女孩子更加安靜貼心,讓那孩子好好讀書……你們倆別吵架,給孩子個幸福的環境……小白會是個好爸爸。

  “小白嘴裡不說,實際上對家庭還是渴望的,小時候我看到過他偷窺別人家……那孩子每次參加完同學生日聚會回來都悶不吭聲,因為他羨慕……”

  因為得不到,所以不再渴望。

  小小的男孩,在一次又一次的羨慕中慢慢磨平了渴望,不去奢望就不會失落。小小的孩子過早地明白了這個道理。

  顧蘇看在眼裡,所以才會笨拙地學別人家的爸爸那樣抱起弟弟,弟弟被舉高時露出的稚氣微笑,顧蘇現在都記得。

  小白成長過程中的每一個表情,顧蘇發現自己居然都記得。他原來是這樣好記性的人麼?那為啥考試總是零蛋呢?哈!

  爸爸,媽媽,孩子……三個要素構成一個家。

  顧蘇沒有發現,自己對家庭的認識同樣也是畸形的。

  從來沒有體驗過正常家庭生活的孩子,總是固執著自己心裡家的樣子。長久以來,顧蘇固執地以看弟弟結婚生子為目標,就是希望弟弟可以得到所謂的正常家庭生活。

  可現在呢?

  弟弟倒下的一瞬間,顧蘇忽然明白了其實他什麼也不想要,他想要的,無非是和弟弟兩個人安靜地生活。

  太久太久了……

  一直以來都是兩個人,過得太習慣,才會以為自己曾經擁有的不是“家”。

  能和自己最愛的人,最重要的人生活在一起,每天開心地討論雞毛蒜皮的小事……誰說沒有“家”呢?

  現在想回去,卻發現這才真正成了一個夢。

  遙不可及的夢。

  有了何家,有了奎茵,有了……孩子……弟弟再也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弟弟。

  顧蘇心裡有了嫉妒的念頭。

  老天爺一定是懲罰這樣的自己,所以編造了如此的事故。

  只是,為什麼事故由弟弟承擔?要是自己早在第一次病發死掉就好了嘛!

  不!不可以!那時候自己就死了的話,那今天自己就不能抱著弟弟如此倉皇地下山求醫了。

  不,或許自己死了的話,弟弟就不會遇上這件事……

  沒有哪件事是絕對的真理。

  感受到弟弟揪住自己衣服的力量,顧蘇深呼吸。

  只要活著,就是正確的。

  視線依舊迷濛,眼前血紅著,顧蘇只能看清大概的影子。眼前,有閃爍的警燈,顧蘇知道弟弟獲救了。

  前面的人群看到己方三人,有人跑過來。

  輕輕低頭,顧蘇最後看了看弟弟,終於把視線停留在奎茵身上。

  淡淡一笑,顧蘇終於跪了下去。

  “請……給小白幸福……拜託了!”

  第二十章

  男人高大的身子終於在自己腳邊軟倒,男人即使倒下,都不忘給弟弟一個舒適的角度滑下……

  而他懷裡的蘇白,即使昏迷中,卻也緊緊抓住了哥哥的衣服,失去知覺的臉看上去很平和。

  奎茵忽然明白了這兩個人之間的牽連有多深。

  那是一種距離,自己這輩子都無法逾越的距離。

  奎茵諷刺地笑了。

  和最愛的人分開了,你叫我如何給他幸福?要怎麼幸福?

  不爭取的人活該被拋棄——這是自己自幼年以來一直信奉的真理。

  沒有努力過的人,永遠只能做失敗者。奎茵從小就這麼想,也是這麼活過來的。

  或許偏執,可奎茵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天,全憑自己的努力上進,懂得爭取。所以她堅信自己的愛情也可以這麼得到。

  把自己愛的男人從錯誤感情的漩渦里拉開,藉故和愛人的敵人合作,抓住證據消滅對方,幫助心愛的人得到權力、榮譽……

  奎茵一直以為自己這麼做都是在爭取,此刻卻發現,自己想給男人的,或者說自己能給男人的,完全不是人家想要的。

  男人不需要自己給的任何東西,包括自己。

  自己該放棄了……反正已經努力過了,努力過了還不是自己的,那就真的不是自己的。

  奎茵倔強地笑了。

  蘇白從醒過來就驚恐地守在哥哥床邊。

  這場事故中受傷的是自己,可是瀕死的卻是哥哥。

  自己的傷沒什麼,血流的再多也可以很快凝結,但是哥哥的不會!

  醫生說顧蘇有顱內出血現象,雖然就醫及時,可是不能保證是否出現後遺症,加上病人本來就是垂死的身子……

  看著蘇白的表情,醫生沒忍心再說下去。

  顧蘇的病是他一手看的,和他聯絡的蘇白是他熟識的,別人不清楚,甚至顧蘇自己都不知道:他這個弟弟為他的命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負責顧蘇病情的王醫生自詡看過各種各樣的病人家屬,血液科的醫生看到的世態往往更加炎涼,可是這對兄弟……

  王醫生沒有見過這樣殘忍的父親,同樣地,他也沒有見過這樣溫情的弟弟。

  每當知道顧蘇能多活一陣子的時候,這個好看的年輕人總會由衷地笑出來。那是他知道的那個年輕人唯一會笑的時候。

  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男人衷心所為的是他最忠貞的情人。其實只是兄弟而已,還是異姓兄弟,明明關心對方卻不讓對方知道。

  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人。

  放下帘子,王醫生招呼眾人離開,留給這對奇怪的兄弟獨立的空間。

  或許這是他們最後的時間。

  在一起的最後時間。

  看著哥哥蒼白的臉龐,蘇白只是呆呆地,只有幾乎掐入他掌心的手指暗示著他的心情。

  “小白,好疼啊……”

  哥哥是一邊喊疼一邊暈過去的,能讓哥哥這樣從來不喊疼的男人淌淚的疼痛,是怎樣的痛?

  蘇白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第二個孩子,那是個男孩子,本來很健康,蘇白當時滿懷希望,然而那個孩子二歲的時候,某個晚上忽然開始在床上打滾,小小的肉手緊緊抱著那同樣小小的頭顱,還不大會說話的孩子,用最簡單直接的語言嗚咽自己的苦楚。

  “爸爸,好疼啊,頭好疼啊……”

  他說,爸爸,我頭疼得要死了。

  那個晚上,孩子果然死掉了,顱內大出血。

  孩子死時原本模糊的情景,此刻忽然變得異樣鮮明起來。蘇白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張犀利的網揪住了,每一塊血肉順著細韌的網線硬生生往下漏。

  是懲罰麼?老天懲罰自己沒有做到一個父親應該盡的本分,給了他們生命卻沒有給他們應該有的憐惜,所以如今將同樣的苦痛,降臨在他此生唯一想要憐惜的人身上。

  “小白別哭了。”

  那是哥哥最後說的一句話。

  他叫自己不要哭了,他就是這麼說的,因為疼痛變形的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安慰般的笑容。

  蘇白那時候才知道自己哭了,像個孩子一樣趴在哥哥身上放聲大哭。

  只要這個人可以活下來,只要他能活下來,呼吸和他一樣的空氣,他真的什麼也不要了。

  不再偽裝下去,家族……這種東西本來就應該由他給哥哥,那不是由血緣維繫的東西。他將不再為難那些孩子,不再為難奎茵,不再為難哥哥,也不再為難自己。

  他想回家去,想回屬於自己的家去,然後兩個人一起慢慢度過接下來的日子。

  時間太寶貴,自己怎麼白白忍受了又一個十年呢?在一起的時間太寶貴,一分一秒由不得自己浪費。

  不在一起的日子就是浪費。

  “其實你這樣也是應該的,我原本就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輕輕地,門外進來了一個人,蘇白知道那是誰,他沒打算回頭。視線固執地盤在床上的人臉上,他只想靜靜地看著這個人而已。

  “如果你恨我的話,那樣你也應該可以理解我為什麼恨你。”蘇白靜靜地說,口中的恨意在語氣上卻沒表現許多。

  “你恨我,因為你對那些孩子愛若珍寶,他們是你最重要的寶貝;不過對我來說,哥哥也是那樣。

  “今天以前,對於做的那些事我本來沒有後悔的。你猜到了麼?就像你一開始接近我是故意的一樣,我也是故意接近你的。我一開始就打算好了,只要能讓這個人多一點希望,再缺德的事情我也會做,我原本就不算好人。”

  蘇白的口氣淡淡地,口氣里只是釋然,對於多年前的決定,他沒有後悔。

  “我只是想陪著這個人而已,也讓這個人陪著我,他的一輩子我不知道有多長,可是我會讓我的一輩子和他的一樣長。

  “呵……他知道自己得病從來不敢和我說,配型是我自己偷偷去的,你知道拿到結果那天我多傷心麼?我第一次那樣恨自己和哥哥沒有血緣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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