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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是的。”裴玄靜道,“玉龍子就在天台山上,所以王質夫親自前往。但他沒有想到,柳泌已提前一步到達台州,並以台州刺史的身份,利用官府的力量將整個台州乃至天台山都監控了起來。所以,王質夫還未上天台山,就被柳泌抓住了。”

  “但柳刺史是皇帝派來的。”

  裴玄靜明白崔淼的意思,她也在疑惑,柳泌的行動是否直接由皇帝指使?

  如果答案為“是”,那麼皇帝對於玉龍子的秘密究竟掌握到何種程度?對於裴玄靜的青城山尋仙之旅的真實目的,又掌握到什麼程度?裴玄靜的一舉一動,到底有多少是在他的盤算之中,又有多少超越了他的意志範圍?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玉龍子最後被聶隱娘奪走,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此外,王質夫臨死前為什麼要說,柳泌想毀掉玉龍子?如果柳泌的確奉旨而行的話,皇帝又有什麼理由要他毀掉玉龍子?裴玄靜認為,皇帝肯定最想要玉龍子完璧而歸。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重申他的權力乃天命所與,並且擊碎所有覬覦玉龍子的蠢蠢野心。

  毀掉玉龍子,就等於毀掉李氏替天行道的依據,皇帝怎麼可能給柳泌下這種命令。如果王質夫不是胡說八道,那麼就一定是柳泌對皇帝陽奉陰違,私底下實施著自己的陰謀。

  韓湘不是早就指出了這一點嗎?

  裴玄靜感到精疲力竭:“現在該怎麼辦?”她問。

  崔淼說:“王質夫死了。”

  聽起來答非所問,其實說到了關鍵。裴玄靜是奉王皇太后密令來尋找王質夫的,王質夫一死,她的任務便失去了繼續下去的意義。

  裴玄靜喃喃:“可是玉龍子被聶隱娘搶走了。”

  崔淼反問:“這和你有關嗎?”

  裴玄靜沒有回答,她的腦海里充斥著王質夫死前的面孔,兩隻血污的眼眶中沒有眼珠,卻仍然執著地盯向前方。

  許久,她問:“隱娘會把玉龍子帶去哪裡?”

  “也許是蔡州。”

  “蔡州?”裴玄靜驚愕地望著崔淼。

  “靜娘上回曾向我提起過,朝廷在淮西連戰連捷,吳元濟嚇得上表求饒。你懷疑隱娘的夫君是不是去支援淮西了,當時我為了減輕你的憂慮,並沒有說出我的真實想法。”

  裴玄靜點了點頭:“現在請說吧。”

  “對隱娘有知遇之恩的劉昌裔,生前與當初的淮西鎮守吳少誠友好。因朝廷決意要對淮西用兵,劉昌裔不願與吳少誠兵戎相見,引起了皇帝的不滿。皇帝召劉昌裔回朝,昌裔深知皇帝心意,擔心回朝受到懲處,遂報稱昏眩請求回家休養,皇帝准了他。隱娘夫婦就是在這種情形下,才辭別劉昌裔的。結果昌裔回到洛陽後不久即病逝,隱娘還專程去哭祭了他,可見其對昌裔的一片赤誠。”頓了頓,崔淼說,“據我所知,吳元濟正是吳少誠的侄子。”

  “崔郎怎麼如此熟悉淮西的情況?”

  崔淼一笑:“我從小是在淮西長大的,所以才學得這麼無法無天,只知有藩帥,不知有天子嘛。”

  “原來如此。”裴玄靜恍然大悟,難怪崔淼和聶隱娘一見如故,“所以你也認為,隱娘會去蔡州助吳元濟抵抗朝廷?”

  “我認為,以聶隱娘的俠義,定會那麼做。而且,我相信隱娘的夫君已先行一步了。”

  “可是朝廷對淮西用兵多年,隱娘並未直接參與過啊。”

  “那時候吳元濟尚有還手之力,而現在已到了窮途末路。像聶隱娘這樣的人,只會雪中送炭,絕不錦上添花。”

  裴玄靜卻想,在這種時候去幫吳元濟,恐怕連雪中送炭都稱不上,而應該算作自尋死路吧。就吳元濟之殘暴荒淫的品行來說,根本不值得聶隱娘夫婦以命相報,但聶隱娘這麼做,並非為了吳元濟,而是為了已經死去多年的劉昌裔。只有聶隱娘才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也只有聶隱娘,才配做出這樣的事來。

  “可是,她為什麼要帶去玉龍子?”

  “吳元濟準備投降,但以皇帝的性格,未必肯放過他。隱娘帶著玉龍子去,等於多一個和朝廷談判的籌碼。”

  裴玄靜沉默半晌,說:“我要去蔡州。”

  崔淼似乎並不意外,只淡淡地“唔”了一聲。

  “隱娘用玉龍子去和朝廷市價,我倒不反對。好歹玉龍子還會回到皇帝的手中。可我擔心的是,吳元濟和他的部署挾玉龍子來對抗朝廷,心存僥倖,妄圖反敗為勝。那麼玉龍子對於淮西和朝廷,都將成為一個禍害。”

  崔淼笑道:“我怎麼覺得,那玩意兒從一開始就是個禍害。”

  “總之,我要去蔡州提醒隱娘。”

  “哦。”

  “崔郎不贊成嗎?”

  “我贊成怎樣,不贊成又怎樣。”崔淼長吁了一口氣,“靜娘,其實你才是我見過的最有主見的娘子,都按你說的辦吧。”

  “崔郎可以不去。”

  “讓你一個人去闖淮西?你覺得我會嗎?況且我本在淮西長大,對那裡十分熟悉。有我陪著你,總比你一個人去瞎撞要好得多。”

  裴玄靜蒼白的面頰有些泛紅了:“你真的沒有必要。”

  “這個嘛,你說了不算。”

  裴玄靜不作聲了。耳邊只有柴火的噼啪聲,愈來愈劇烈,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無形中催促著它燃燒。

  許久,崔淼道:“靜娘,我只問你一件事,隱娘建議你我遁出江湖,從此遠離是非紛爭,你到底怎麼想?”

  又過了許久,她才回答:“等找回玉龍子。”

  他看著她的眼睛:“那就一言為定。”

  9

  在地下遇見吐蕃囚犯論莽替之後,整整五個夜晚過去了,李彌沒有再去後院。

  他感到很迷茫,不知該怎樣度過剩下的時光。李彌是一個頭腦特別簡單的人,即使背熟了哥哥長吉的詩句,仍然對時間流逝沒有什麼概念。然而現在,他竟開始懂得度日如年的意思。

  此外,他還感到極端的孤獨。

  李彌從小與母親和哥哥相依為命。當他們相繼離世後,幸而又來了一個裴玄靜,才使他的生活能夠平順地延續下去。跟隨裴玄靜從昌谷來到長安,種種波折早就超出了李彌的理解能力,尤其是禾娘的出現和離去,更使他的內心發生了連自己都認識不到的巨大變化。

  愛和悔,以及惋惜的情緒充滿了李彌的心,他卻根本無力釐清。

  裴玄靜已經離開兩個多月了,至今音訊皆無。最近這些天,李彌越來越多地想到,她會不會就這樣拋下自己,一走了之呢?即使裴玄靜真的這麼做,李彌也絕不會怪她。就像禾娘,雖然她欺騙了他,但每當想起她時,李彌仍然感到十分甜蜜。雖然這種甜蜜的餘味更加苦澀,他也心甘情願地吞下去。他只希望她們一切都好,再無他求。

  探索後院地窟,只是他給自己找到的一件事情。他總得做點什麼,又不能離開金仙觀一步,就算允許他出行,偌大的長安城中他也無人認識、無處可去,唯有深入地下,孤獨一人探索埋藏在地底的另一座黑暗的城池,才令他感到十分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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