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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質夫翕動著嘴唇,幾不可辨地說:“他不是要得到玉龍子,他是要毀掉玉龍子!”

  “毀掉?”

  “怎麼了?玉龍子把玩夠了吧?”柳泌的尖利嗓音橫空刺來,“別再耽擱了,請裴鍊師快將玉龍子送過來吧!否則,箭可是不長眼睛的!”

  “你快走!”王質夫低喝,也不等裴玄靜回答,率先轉過身去,朝著柳泌的方向怒斥,“柳泌,你這個欺世盜名的小人,你這個妖言惑主的賊道!玉龍子怎會為你所有!我王質夫拼了這條性命,也不會讓你得逞的!”

  “好好好!本官就讓你逞了這口舌之快!”柳泌逼視裴玄靜,“裴鍊師,你還不過來嗎?本官這裡的弓箭可等不了太久!”

  王質夫縱聲大笑:“刺史大人又何必虛費朝廷的弓箭!天道輪迴,縱爾機關算盡,總有報應之日!”

  站在石樑的中央,王質夫展開雙臂,山風夾著瀑水,盪起兩副被血污沾染、辨不清顏色的袍袖。王質夫就這樣將裴玄靜擋在自己的身後:“快走啊!”

  裴玄靜轉身向回跑。

  柳泌氣急敗壞地吼叫:“快,快射死他們!”

  亂箭齊發,朝石樑射去,紛紛釘上了王質夫的身體。

  隨著一根又一根箭扎過來,王質夫劇烈搖晃著,血沫從嘴角噴出,卻仍拼命穩住身體,要用這血肉之軀保護身後的裴玄靜和玉龍子。

  他看不見,其實就在柳泌下令射殺的同時,聶隱娘已從石樑的這端凌空躍起,於千鈞一髮之際,從裴玄靜的手中奪過玉龍子,並挾住她飛奔下了石樑。

  頃刻間,王質夫已經成了一團箭垛,轟然倒向深淵,立即被翻滾的雲霧吞沒了。

  亂箭叢中,聶隱娘護著裴玄靜退回精舍。馮惟良等人也緊跟著跑進來。原先聚在山門前的國清寺僧眾們也紛紛向寺內奔逃。永清方丈躲閃不及,腿上吃了一箭,幸而被崔淼及時拽進房中。

  聶隱娘率先跳下地道,崔淼也把裴玄靜推了下去。永清方丈道:“你們走吧,我還得守住我的山門。”

  馮惟良攙住他:“你不走,我自然也不能走。”

  “好。”兩人相視一笑,合上地道的蓋板,又一起用力把坐榻移回原處。隨後,一僧一道便並肩上榻,盤膝合目,用各自的方式為王質夫超度起來。

  精舍外,殘陽如血。驚風吹動寺檐下的鐵馬,應和著瀑布潑濺之聲,如同戰場上金鼓齊鳴。

  7

  吐突承璀奔上清思殿的玉階時,正巧陳弘志陪曾太醫從裡面走出來。曾太醫本是太醫院中資格最老、醫術最高的御醫,已年屆八十高齡,元和元年起就回家頤養天年,久不踏入宮闈了,不想今天竟又出現在大明宮中。

  吐突承璀認識曾太醫,連忙打招呼。曾太醫雖已過耄耋,鬚髮皆白,但面色紅潤步履穩健,保養得相當不錯。與吐突承璀寒暄兩句,便告辭而去了。

  陳弘志恭恭敬敬地請吐突承璀進殿。他近來越發得寵,但在吐突承璀的面前仍然十分謙卑,甚至比過去更加謹小慎微了。吐突承璀固然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可動搖,陳弘志的乖巧還是令他有些感慨,看來李忠言教會陳弘志的,不僅僅是烹茶這一項絕技。

  望著曾太醫遠去的背影,吐突承璀若有所思地問:“他已經十來年沒進宮了吧,今天怎麼突然來了?”

  “奴也不清楚。”

  “你不清楚?”

  “聖上昨日下旨召見曾太醫,方才在殿中談了有一炷香的工夫。吩咐不讓人隨侍在側,所以奴也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

  “奇怪……”吐突承璀皺起眉頭,“莫非,聖躬有所不虞?”

  陳弘志一愣,忙搖頭道:“沒有,絕對沒有。皇太后駕崩,聖上心裡難過,這兩天沒怎麼用膳,也沒有臨朝聽政。不過起居什麼的並無異常。”

  見到皇帝時,吐突承璀也沒發現什麼異樣。皇帝的面色平靜,幾乎看不出悲傷的樣子。吐突承璀不禁想起武元衡遇刺時,皇帝哭到眼泡紅腫,而皇太后的死,卻顯然沒有給他帶來同等的衝擊。也難怪,畢竟拖了這麼久,皇帝早就在有意無意地等著這一天吧。真到來臨之時,解脫的空虛也就蓋過了悲哀。

  但吐突承璀還是發現,皇帝的眼睛比往日更深邃了。

  對於吐突承璀的入殿叩拜,皇帝像往常一樣視而不見,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這是他對吐突承璀特別信賴的表現,所以吐突承璀照例耐心等候。等著等著,他又忍不住側轉低俯的腦袋,悄悄把目光投向皇帝面前的御案。

  案上擺著數副箋紙,整整齊齊地排成幾行。箋紙大小劃一,都是宮中常用的灑金粉箋,每一張上面都寫了字,有密有疏,但猜不出寫的是什麼。

  吐突承璀正在費神思量,卻聽皇帝喚了他一聲:“你過來。”

  “是。”吐突承璀連忙趨前。皇帝隨手從旁邊挪過一張黃紙,覆在那些粉箋之上,道:“這是朕剛剛親擬的皇太后遺誥,你看看。”

  吐突承璀誠惶誠恐地念起來:“皇太后敬問具位。萬物之理,必歸於有極,未亡人嬰霜露疾,日以衰頓,幸終天年,得奉陵寢,志願獲矣,其何所哀。易月之典,古今所共……”

  皇帝打斷他:“這些話寫得還得體嗎?”

  吐突承璀受驚不小,忙道:“大家擬的,哪有奴品評的份兒。”心裡直犯嘀咕,皇帝放著翰林院那一幫文墨高手不問,怎麼偏生來問自己?

  皇帝輕輕地嘆了口氣:“其實,這幾句話是皇太后自己早就擬好的。你看——得奉陵寢,志願獲矣,其何所哀。”他苦澀一笑,“朕一直在為難,要不要用在遺誥中,還是乾脆讓翰林院再擬一份出來?”

  原來如此。

  吐突承璀小心翼翼地回答:“奴覺得,既然是皇太后的遺願,大家還應尊奉。對天下人來說,也是一個表率。”

  皇帝看了看吐突承璀,淡笑道:“你講這話的口氣,倒有點像中書門下的那幫人了。”

  “大家這是在取笑奴了。”吐突承賠笑。皇帝所需的,不過是有個人幫他下決心。相比外朝的宰相們,皇帝還是找了吐突承璀來擔當這個角色。

  放下心頭的重負,皇帝的神色輕鬆了不少:“今日朕還對裴度說,朕不聽政期間,想依舊例,設冢宰為百官之首。裴度回答,冢宰是殷周的六官之首,既掌邦禮,實統百司。而後代設官,並無冢宰之號。如今不可虛設。況且古今異制,不必因循守舊。朕既諒陰,諸司公事理應由中書門下處分。他說得有理,朕自然從之。”

  “呵呵。”吐突承璀乾笑了好幾聲。元和以來,皇帝與數任宰相都建立了很好的合作關係,中書門下的運作比之前的貞元和永貞年間順暢得多,這也是皇帝實現帝國中興的有力保障之一。不過外朝宰相的勢力越強,對於內廷宦官的牽制也就更強,雙方的進退都極度有賴於皇帝個人的權威和制衡手腕。所以,對於裴度的強勢崛起,吐突承璀儘管腹誹不已,也奈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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