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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的名字叫王質夫。”柳泌不緊不慢地說著,將陰鷙的目光投向國清寺。

  王質夫?他真的就是王質夫?

  裴玄靜難以置信地瞪著那個佝僂的身影。一路來千辛萬苦,尋尋覓覓,甚至差點付出性命所找的人就在眼前了嗎?

  不久前,裴玄靜對王質夫尚且一無所知,然時至今日,他卻成了裴玄靜矢志不渝的目標,更帶給了她一系列的奇遇和發現。裴玄靜好像和他神交已久,更衷心期盼著能夠與他一晤,並不僅僅為了完成王皇太后交託的任務,也為了能夠和這位神秘的人物傾心交談,徹底印證隱藏在《長恨歌》中的秘密。

  她尤其想要弄明白,王質夫是怎麼得知那些秘密的,又是出於怎樣的考慮,才決定將它們以曲筆埋藏進一首詩中。千百年後,今天的秘密將不再具有現實的意義,但詩歌終將不朽。裴玄靜想知道,王質夫把玉龍子的秘密藏入《長恨歌》中,究竟是想要永遠地隱匿它,還是保存它?

  但她萬萬沒有料到,最終會以這樣的方式與王質夫見面。

  崔淼問裴玄靜:“你又想幹什麼?”

  “你沒看見嗎?質夫先生在那裡。”裴玄靜說,“我要出去見他。”

  “用你自己去交換他嗎?你瘋了!”

  “那你說該怎麼辦?”

  聶隱娘冷冷地說:“你怎麼知道他就是王質夫?也許是誑我們的?”

  裴玄靜一愣。

  崔淼也說:“就是!你切勿頭腦發熱,小心中了人家的圈套!”

  裴玄靜朝窗外望去,石樑對面,“王質夫”被兵士按壓著跪在地上。他似乎在勉力抬頭,但蓬頭亂髮仍然把他的臉遮得嚴嚴實實。她有些遲疑了。對於王質夫,自己究竟了解多少?如何能夠判斷真假?

  但是,柳泌怎麼會知道自己在找王質夫呢?這可是一個絕對的機密啊!裴玄靜此行的真實目的,唯有漢陽公主和王皇太后才知情。而柳泌是皇帝寵信的人,難道他的消息來源於皇帝?

  裴玄靜想了想,說:“我還是得出去。不去與柳泌當面對峙,怎麼能夠判斷王質夫的真假?萬一是真的呢?再者說,柳泌為什麼要用王質夫來交換我?他的目的是什麼?我光躲在這裡,什麼都解決不了!”

  “他當然是為了玉龍子!”許久不發一言的馮惟良道長突然開口了,一掃先前的飄逸出塵之態,聲色俱厲地說,“柳泌妄稱道教之名,以邪術招攬信眾,企圖自立門戶與名門正宗抗衡。如果他得到了玉龍子,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與皇帝結盟,從此取代天台山,宣稱自己才是道派之首。後果將不堪設想啊!”

  裴玄靜呆住了。

  玉龍子就在眼前,“王質夫”也近在咫尺,原來殘酷的爭鬥才剛剛啟幕。

  6

  馮惟良招呼:“都愣著幹什麼,快來幫忙。”

  聶隱娘與崔淼應聲過去,在馮惟良的指點下移開坐榻。黃泥地上露出一塊圓形的木蓋板。馮惟良俯身將蓋板掀開。

  頓時,一股森嚴的氣息從蓋板下面衝出來。和通常地窖散發出的穢漚氣不同,這個洞口散發出的氣味充滿了山野清新之感。

  馮惟良說:“你們帶上玉龍子,從這裡離開吧。”

  “這是通向哪裡的?”

  “通向山中岩洞,沿著岩洞可直達天台山的山腰,你們出洞從後山走,要不了半天就能出天台山。而且,絕對不會被人發現。”

  “那你們呢?”聶隱娘問,“永清方丈怎麼辦?還有你,柳泌得不到玉龍子,一定會惱羞成怒的。”

  “有石樑。”

  “石樑?擋得住一時,擋不了一世!柳泌有官兵驅使,他若遷怒於你們的話,只怕國清寺和白雲觀危矣。”

  馮惟良淡淡一笑:“生死有命,福禍在天。我們都是出家人,對這些早就看得十分透徹了。關鍵是玉龍子,絕對不能落入柳泌這個歹人之手。你們既對出了暗語,玉龍子就應該交給你們。還請速速離開吧!”

  “靜娘,走吧!”崔淼和聶隱娘一起向裴玄靜叫道。

  裴玄靜沒有應聲,仍然紋絲不動地站在窗前,緊盯著石樑。在柳泌的命令下,“王質夫”已經被推搡到了石樑前面。兵卒們退後,剩下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深淵邊。勁風呼嘯,吹拂起滿頭滿臉的亂發和鬍鬚,瀑水飛濺到他的臉上,“王質夫”抬起頭來。

  “啊!”裴玄靜驚呼。

  在那張臉上本該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了兩個黑紅的窟窿。窟窿下方還有數道蜿蜒的紅色血跡,似乎已經凝結了。

  崔淼也驚道:“這……是把眼睛挖了嗎?”

  柳泌的聲音又穿透瀑布的轟鳴傳過來:“有人挖了我弟子的眼睛,我便以牙還牙!”

  聶隱娘咬牙切齒地罵:“可恨!早知如此,真不該留下那個賊道乾元子的性命。”

  當日乾元子為聶隱娘所傷,韓湘才從那伙人手中逃脫。乾元子肯定跑來台州向柳泌哭訴了,於是柳泌得知裴玄靜和韓湘共同行動,連聶隱娘亦牽涉其中。柳泌認準了裴玄靜一行終會來到天台山,便動用官府的手段,在裴玄靜等人剛進台州時就掌握了他們的行動,並跟蹤而來。

  裴玄靜咬緊牙關。她不再懷疑了,對面之人肯定就是王質夫!

  “裴鍊師若是再不現身的話,本官就只能送王質夫過去找了。”

  兵卒引王質夫站上石樑。他茫然地“望”向前方,密集的水霧把亂發都糊在他的臉上眼上,他卻沒有抬手去捋一捋。沒有必要,因為他什麼都看不見了。

  柳泌親自上前來,在王質夫的耳邊悄聲說:“去吧,前方有你心心念念所牽掛的東西,就算看不到,摸一摸也是好的。”

  王質夫紋絲不動地站著,好像不僅眼睛瞎了,連耳朵都聾了。

  柳泌奸笑著在王質夫的後背上輕輕推了一把,王質夫不由自主地邁出一步,站上石樑。石樑被瀑布沖刷得異常濕滑,王質夫晃了幾晃,才站穩了。他抬起頭,任由山瀑潑濺在臉上,嘴角邊漸漸溢出一個笑容來。

  一個雙目被剜的瞎子,將要穿越橫亘於深淵之上、瀑水激濺下的石樑。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裴玄靜衝出精舍高喊:“質夫先生請在原地勿動!”

  柳泌縱聲大笑:“裴鍊師,你終於肯現身了。幸會幸會!”

  聶隱娘和崔淼緊跟裴玄靜而出,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旁。柳泌對他們二人也報以親切的笑容,像在官場上招呼同僚似的。

  裴玄靜問:“柳刺史如此大陣仗地來找我,是有什麼要事嗎?”

  “非也,非也。非是本官大陣仗地要找裴鍊師,而是鍊師上天入地要找王質夫,不是嗎?”柳泌搖頭晃腦地說,“本官知道裴鍊師奉命尋找王質夫,所以就專程把人給你送來了。”

  “那麼說,我還應該多謝柳刺史了。”

  “好說,好說。”柳泌訕笑,“裴鍊師想怎麼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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