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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作好準備,一旦入了掖庭,這輩子就不可能再見到十三郎了。”

  “陛下!”

  “唔?”

  “皇……皇太后曾命我……燒掉一些東西。”她淚流滿面地說,“可我沒有……”

  “是什麼?”

  “是……那位崔郎中寫的方子。”

  “方子?”

  鄭瓊娥鬆開衣帶,用顫抖的手指從裡層取出疊得厚厚的粉箋,捧過頭頂。

  2

  有了聶隱娘相陪,從青城山到江州這一路走得格外順暢。登舟沿長江溯流而下,李太白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便如一幅萬尺的山水長卷在眼前徐徐展開。再多的心事和謎團似乎都該暫時拋開,任憑身心在這一刻徹底沉淪於自然,體會江山的浩渺和時間的永恆。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崔淼站在裴玄靜身邊,吟起了杜甫的名句。江風將他的聲音打散,有的隨風飄向江面,有的則輕柔地撫上她的面頰。

  裴玄靜道:“這可是杜子美為官兵收復失地所作的詩,崔郎也喜歡嗎?”

  “官兵是官兵,詩是詩。”崔淼灑脫地回答,“我才沒那麼狹隘呢。再說,我的立場也未必一成不變。”

  “哦?你的立場變了嗎?”

  “你說呢?”

  裴玄靜避開他那火熱的目光,輕聲道:“不管立場為何,我只希望,你永遠是你。”

  “靜娘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要對自己說真話,也對你說真話。”

  “崔郎能做到嗎?”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能。”

  白鷗在船頭盤旋,鳴聲與兩岸的猿啼交相應和。舟船正行經巫山十二峰,舉頭望去,那蒼巒疊翠、煙雲飄浮之處,便是楚懷王在夢中與巫山神女朝雲暮雨的仙境了。楚王與神女交合,原本是為了風調雨順,祈求穀物豐登,國富民安,但最終被後人所銘記住的,卻只有男歡女愛的纏綿了。

  江山或愛情,哪一樣才是永恆的?

  是為了天下蒼生,還是為了唯一摯愛,怎樣選擇才更崇高、更真誠?

  正譬如那一闋《長恨歌》,究竟是在哀悼山河破碎、生靈塗炭的大唐,還是在詠嘆李隆基與楊玉環的曠世之愛?又或者,是在掩藏更多無法言明的悔與痛?

  他們很快將會知道答案——江州就在前方了。

  裴玄靜低聲問:“崔郎,你覺不覺得隱娘有些不對勁?”

  “有嗎?”崔淼回頭望去,只見聶隱娘獨自一人立於船側,也在舉目眺望岸邊聳立的山峰。江風獵獵,吹動黑色衣袂,使她的身影蒙上一層不尋常的悲涼秋意。

  仍然是遺世獨立的姿態,此時的聶隱娘卻更像一位“風蕭蕭兮”的慷慨俠者,而不再有裴玄靜原先熟悉的看透世事的淡漠。

  崔淼皺起眉頭:“似乎是有一點奇怪。”

  裴玄靜說:“我在想,這次為什麼沒見到隱娘的夫君?”

  “我隨口提過一句,但她什麼都沒說。”崔淼道,“以隱娘的風格,夫婦分頭辦事亦屬尋常。她不講,我們也不好多問。”

  沉吟片刻,裴玄靜道:“崔郎可知,朝廷在淮西連戰連捷,吳元濟快完了。”

  “聽說了。”

  “隱娘的夫君會不會去支援吳元濟了?”

  “應該不會。魏博已歸順朝廷,如今跟著一起在打淮西,隱娘他們沒必要去幫吳元濟啊。”

  裴玄靜低頭不語。

  崔淼笑道:“唉,隱娘是不需要咱們替她操心的,倒是韓湘那傢伙,也不知有沒有找到禾娘?”

  原來在長安的時候,崔淼已用銅鏡給聶隱娘送出了信號,請她幫忙追查乾元子那一伙人。在青城山上,他們敢於兵分二路,留下韓湘和禾娘與乾元子周旋,就是預料很快能等到聶隱娘這位援軍。果然,當時聶隱娘已跟蹤乾元子來到青城山。韓湘被乾元子逮下山時,正好和聶隱娘狹路相逢。聶隱娘神勇非常,只一人便將乾元子手下的那幫烏合之眾打得屁滾尿流,救出了韓湘。

  她還下手弄瞎了乾元子的一隻眼睛,意欲讓他接受點教訓,也震懾一下這幫惡道。

  乾元子帶著手下潰敗而走,青城山終於恢復了清靜。有韓湘指路,聶隱娘才以獨木為舟,把崔淼和裴玄靜接過了幽人谷。待到大家會合時,卻發現唯獨失落了禾娘。

  商議下來,聶隱娘仍護送裴玄靜和崔淼東去江州,繼續破解王質夫與《長恨歌》的謎團。韓湘自告奮勇留下,尋找禾娘的下落。大家都認為,禾娘人生地不熟,隻身一個小女子,還能跑到哪裡去?怕的倒是失足落入山崖或者碰到野獸之類。青城山中道觀遍地,只要沒有乾元子等人的騷擾,韓湘還是能夠找到不少同道中人幫忙的。如果青城山中找不到,他就到周邊地區繼續尋找。

  “但願韓湘已經找到她了。”裴玄靜不禁嘆息,“禾娘的命可真苦。”

  “是誰造成的呢?”崔淼冷冷地說,“在我看來,過去的她不由自主,才是真苦。如今雖然多了些波折,至少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就算死,也死得明明白白。這世上,能夠真正做到這一點的人,其實並不多。”

  “別說那些不吉利的話。”裴玄靜嗔道,“禾娘不會有事的。”

  轉天,船就在潯陽江頭靠岸了。

  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江州司馬白居易的住處。裴玄靜和崔淼前往拜訪。為免白居易忌憚,聶隱娘並沒有現身,只在附近等候。

  相比好友元稹,白居易的處境實在好太多了。江州富庶,景色如畫。白司馬的宅邸就在長江之畔,憑窗而望,但見江面上白帆點點,沿岸的大片蘆葦和荻花都已經凋敝,殘枝敗葉被滾滾濁浪簇擁起伏著。

  冬天越來越近,江水平靜而凌厲地流淌,朝向遠方遙不可見的大海奔去。

  這回裴玄靜毫無隱瞞,將王皇太后的密令,連同尋找王質夫這一路上的種種事端,都向白居易和盤托出。足足講了近一個時辰,才算把整個故事講完了。

  白居易直聽得目瞪口呆,許久說不出一個字。

  終於,他說:“所有這些秘密,我實在是一無所知啊。”

  裴玄靜和崔淼互換了一個眼神,白居易不像在撒謊。也許正因為一無所知,才使他能夠平安至今。

  白居易又喃喃道:“我真為質夫擔心,不知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裴玄靜道:“坦白說,我認為質夫先生凶多吉少。而令他陷入危險境地的,定是他所掌握的,有關玉龍子的秘密。”

  “為什麼是玉龍子的秘密,而不是楊貴妃的秘密?”

  “假如像我們所猜測的,楊貴妃東渡日本,即使活到今天也已是年近百歲的垂垂老嫗。她的秘密對於今人來說,除了感嘆唏噓之外,並沒有什麼實際的價值。但玉龍子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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