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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受不了了。醫生說,母親服用了止痛藥,下午會一直昏睡。洛瑞爾才不管母親有沒有醒,她翻開相冊,第一張照片是桃樂茜年輕時在尼克森奶奶的海邊公寓工作時拍的。她從這張照片開始,慢慢講述這些年的故事,回憶他們家族的歷史。洛瑞爾聽見自己令人寬慰的聲音,心裡覺得這樣病房裡好歹能有些生氣。

  終於,她講到格里兩歲生日時拍的照片了。那天一早,大家在廚房收拾野餐用具,準備去小溪邊的時候拍了這張照片。照片裡的洛瑞爾還是個青澀的小姑娘——你瞧她的劉海!她背著格里,洛絲撓著他胖乎乎的肚子,格里不停咯咯笑著。艾莉絲豎著手指,也被拍了進來——她當時肯定在生氣。媽媽在後面的背景里,一邊清點提籃里的東西,一邊用手拍著腦袋。桌子上——洛瑞爾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她以前從未留意過這個細節——那把匕首赫然在目,就放在插著大麗菊的花瓶旁邊。“媽媽,記住,”洛瑞爾心中暗自叮囑,“記得把蛋糕刀帶上,這樣你就不必折回家裡,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在那個男人從車道上走過來之前,我就會從樹屋裡爬下來,沒有人知道他曾經來過。”

  這只是孩子的幻想。誰敢斷定亨利·詹金斯看到家裡空無一人不會再來?他的第二次到訪可能會更慘烈,被殺的可能是另一個無辜的人。

  洛瑞爾合上相冊,沒興趣再敘述家族的歷史了。她把母親身上的被單撫平,對她說道:“昨天晚上,我去看格里了,媽。”

  房間裡響起一個縹緲的聲音:“格里……”

  洛瑞爾看見,母親的嘴唇雖然沒有動,但卻微微張開,她的雙眼仍舊閉著。“是的。”洛瑞爾接著說道,“是格里,我去劍橋大學看他了。他很好,還是那個機靈的孩子。你知道嗎?他在繪製宇宙空間圖。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捧在手心裡的那個小傢伙竟然能有這麼偉大的成就?他說,學校想把他送去美國做研究,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機會……”母親像呼吸一般輕輕地吐出這個詞。她的嘴唇很乾,洛瑞爾拿過水杯,把吸管放進母親嘴裡。

  母親艱難地喝了一點水,輕輕睜開雙眼。“洛瑞爾。”她輕聲喚道。

  “我在這裡,你別著急。”

  桃樂茜鬆軟的眼皮顫抖著,她努力不讓自己閉上眼睛。“它看上去……”她的呼吸聲非常空洞,“……看上去好像沒什麼害處。”

  “它?什麼它?”

  桃樂茜眼中有淚水滲出,蒼白的臉上,皺紋被淚水浸得閃閃發亮。洛瑞爾從盒子裡抽出一張紙巾,替母親擦淚。她的動作很輕很柔,就像對待一個受了驚嚇的孩子。“什麼東西好像沒害處,媽?跟我說說吧!”

  “是一個機會,洛瑞爾,我拿……拿走……”

  “拿走什麼?”一件首飾,一張照片,還是亨利·詹金斯的性命?

  桃樂茜緊緊抓住洛瑞爾的手,努力睜大濕潤的眼睛。母親繼續往下說,聲音中卻多了一絲絕望,也增添了一股決心,好像她已經等了很長時間,終於能夠說出這些事情。雖然此刻她說話都很艱難,但她還是決意要把這一切都說出來。“是一個機會,洛瑞爾,我以為它不會傷害任何人。我只想要公平公正——我覺得這是我應得的。”桃樂茜嗓子裡傳來沙啞的呼吸聲,洛瑞爾身上一陣顫抖。像蜘蛛徐徐吐出一條條絲線,母親接著往下說。“你相信公平嗎?你覺得我們的東西若被奪走該不該把它搶回來?”

  “我不知道,媽。”看著那個曾為她驅散恐懼,擦乾眼淚的女人如今這樣衰老,這樣虛弱,還要受內疚和悔恨折磨,洛瑞爾心裡每一寸都被割得生疼。她想安慰母親,想知道母親究竟做了什麼事。她溫柔地說:“我想,這要取決於我們被奪走的東西是什麼,想搶回來的又是什麼。”

  母親緊張的表情逐漸緩解,她的眼睛看著明亮的窗戶,又淚眼婆娑。“所有的東西。”她說道,“我那時候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

  日暮時分,洛瑞爾坐在格林埃克斯農場閣樓的地板上。褪色的地板結實光滑,黃昏時刻最後一縷陽光穿過閣樓尖頂上小小的玻璃窗,像聚光燈一般打在母親上了鎖的儲物箱上。洛瑞爾緩緩地抽著煙。她已經在這裡坐了半個小時,陪伴她的只有一個菸灰缸、儲物箱的鑰匙和她的意識。鑰匙就在母親床頭櫃的抽屜里,按洛絲的指點,她很容易就找到了。此刻,洛瑞爾要做的就是把它插入鎖孔中,扭一下,然後一切就都明白了。

  明白什麼呢?桃樂茜所謂的機會?還是她拿走的東西或做過的事?

  洛瑞爾並不指望從箱子裡找到一份完完整整的懺悔書。儲物箱藏著許多關於母親的秘密。如果她和格里在整個英國奔走尋找,從別人那兒打探消息,卻不先從自己家裡查起,那真是太傻了。再說,看看箱子裡的東西也不算侵犯母親的隱私。難道,這比她去找基蒂·巴克爾打聽消息,查找魯弗斯醫生的信息更糟嗎?明天,她還要去圖書館查薇薇安·詹金斯的資料。洛瑞爾過不去的其實是她心裡這道坎。

  洛瑞爾看了看鎖頭。母親不在家,她試圖勸服自己,看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媽媽讓洛絲替她取書,她應該也不會介意自己看看箱子裡的東西。這個邏輯或許很荒謬,但這是洛瑞爾唯一能夠想出的理由。一旦桃樂茜回到格林埃克斯農場,所有的一切都會成為泡影。洛瑞爾知道,母親若就在樓下,自己絕沒有機會探尋母親的秘密。要麼現在就看,要麼讓所有的事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

  “對不起,媽媽。”洛瑞爾決絕地摁滅香菸,“但我必須搞清楚。”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朝閣樓的角落走去,閣樓低矮,她感覺自己像個巨人。她跪下來,把鑰匙插進鎖孔里,然後輕輕一扭。這一刻,她從心裡感受到,即使自己一直不打開這個箱子,那件殺人案也已經發生了。

  事已如此,不如索性放手一搏?洛瑞爾站起來,掀開老舊的箱蓋,但仍然不敢朝裡面看。久未使用的皮革合頁早已僵硬,此刻一動就發出乾澀的吱嘎聲。洛瑞爾屏住呼吸,好像又回到了孩童時代,打破了家裡戒條。她感覺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如今,箱蓋已經完全打開。洛瑞爾鬆開手,合頁被箱蓋壓得又是一陣哀鳴。她深呼吸一口,越過禁區,打量箱子裡面的東西。

  最上面是一個微微發黃的信封,看樣子有些年頭了。上面的收件人寫的是格林埃克斯農場的桃樂茜·史密森,橄欖綠的郵票上是穿著加冕華服的伊莉莎白女王,那時候的女王還很年輕。郵票似乎說明了這封信的重要性,洛瑞爾雖然猜不到其重要之處到底在哪兒,卻還是感到一陣激動。信封上沒有寄件人的地址,洛瑞爾咬著嘴唇,打開信封。裡面掉出一張淺黃色的卡片,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寫著三個字——謝謝你。洛瑞爾翻到背面,卻什麼也沒有。她來回打量著卡片,心中疑慮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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