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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白止水入座,酒宴便正式開始了。

  觀無逸命自家的僕人斟滿一觴,獻與白止水,又斟一觴獻與葵。兩人飲罷,小休已斟好兩觴,擺在葵的食案上,兩人執此酢與主人。之後主賓對飲,其餘在座的人也各飲一觴。當是時,觀姱命觀家的僕人取琴,葵亦命小休備瑟。待她們取來樂器,鍾展詩援琴作樂,會舞倚聲和歌,唱的是《青陽》:

  青陽開動,根荄以遂,膏潤幷愛,跂行畢逮。

  霆聲發榮,壧處頃德,枯槀復產,乃成厥命。

  眾庶熙熙,施及夭胎,群生啿啿,惟春之祺。

  葵心知這是國家祭祀時使用的樂曲,平民不能用在筵席間。不過她在自家也見慣了這樣的僭越,並不怎麼在意。鍾會舞歌罷,葵鼓瑟歌《頍弁》,其末節曰:

  有頍者弁,實維在首。爾酒既旨,爾餚既阜。豈伊異人,兄弟甥舅。

  如彼雨雪,先集維霰。死喪無日,無幾相見。樂酒今夕,君子維宴。

  這是葵最愛的《詩》章之一,飲酒必歌之。特別是“死喪無日,無幾相見”一句,每次唱到都使她感懷不已。人生究竟是短暫的,“自古皆有死”,怎樣的相逢、宴樂都有終極。今日的宴飲,想來不足以與這首詩描繪的場景相提並論。只是作詩的人而今安在?自那以後,曾高歌此曲的人,想必也不少,如今所剩又有幾人?

  曲終,酒罷,觀家的僕人將一口冒著熱氣的銅釜抬到廳內,又將釜中的肉分與在座的人。小休在一旁為葵的染器點上火,將肉浸到染杯里。葵的舌頭其實禁不起過燙的食物,但還是趁熱吃下了。從味道判斷,應該是豚肉,而且是肩部最肥美的部分,葵在心底很感激主人的盛意,雖然此類平凡的餚膳早已無法滿足她了。

  少頃,觀家的僕人將銅釜搬走,又搬進來一口銅鑊,內盛白水煮過的禽肉。那正是葵今日獵殺的野雉。僕人將胸肉析為細縷,分與葵,又為她備了一隻酢器。葵將禽肉蘸醋食用,亦覺得很可口。

  繼而,裝滿煮熟的精米的銅簋被搬至筵席間,同時被搬進來的還有幾隻菹罌,內盛各類醃菜。這次是露申親手為葵取出罌里的醃菜,置之漆盤中,遞到葵面前。葵還未道謝,露申已先開口了。

  “請務必多吃一點,這是葵菹哦。每年九月的時候,我們都會把生在地里的小葵一棵一棵砍下來,再把它們都放進罌裡面醃製。在罌的上面注一層水,小葵在那裡不能呼吸,到來年就都變成這樣一塊一塊的葵菹了。我最喜歡變成這樣的小葵了,咬起來清脆爽口,小葵要不要也試一下呢?”

  “葵”是當時最常見於食案上的蔬菜,從小到大,於陵葵總被無聊之人開這類無聊的玩笑,早已習慣了,並未往心裡去。

  “我說啊,”葵嘆道,“你我都是植物,就不要互相調侃了吧。”

  露申想想覺得頗有道理,自知沒趣,就沒再說下去。正在她準備返回座席的時候,葵一把拉住她的衣袂。

  “留下,我自幼不食同類,你要負起責任把這些‘小葵’吃掉才行。”

  “同類嗎?”露申順勢撲在葵身旁,指著她問道,“這個小葵也可以吃掉嗎?”

  “這個不可以。你真的恨我恨到恨不得食肉寢皮的程度嗎?”

  葵嘴上連用了三個“恨”字,眼裡卻都是笑意。

  “嗯,就不能對一個人喜歡到忍不住要食肉寢皮的程度嗎?”露申反詰道,“除了吃掉之外,還有什麼辦法讓對方成為自己的一部分呢?”

  “愛一個人就要使之成為自己的一部分嗎?露申的趣味還真是獵奇呢。”

  “嗯,或者,讓自己成為那個人的一部分也可以。”

  “這倒是很容易做到呢。”微醉的葵輕笑著說道,“只要傷害對方就可以了。我說的不是那種作用於筋骨皮肉的傷害,而是去傷一個人的心。做出一些對方絕對無法接受的事情,講出對方絕對無法接受的話,使那個人的心裡在餘生中都留著由你造成的創傷。如此一來,你也就成為了那個人的一部分。”

  露申默默地聽著葵的歪理。

  “不過,只是這樣還不夠吧。畢竟自己還是自己,並沒有完全成為對方的一部分。若要做得徹底,還得讓自己真的消失才行。”

  “通過自己的死來傷害對方嗎?”露申露出不悅的神色,“真的會有人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愛意嗎?若這也能被稱為愛,這種愛就結果而言,已經同憎恨別無二致了吧。”

  “你錯了,露申。這才是最高的愛。古之名臣,所謂直言極諫、殺身成仁者,無不是踐行了這樣的一套行為邏輯——通過自己的死,在君主的心裡留下創傷,藉此來達到進諫的目的。曾興兵滅楚的伍子胥如此,一心想要復興楚國的屈原亦是如此。他們自殺正是出於這樣一種忠愛:讓自己的政見成為君主生命的一部分。”

  “屈原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是嗎?”葵嘆道,“你會這樣想,只是因為不了解罷了。那麼就讓我來告訴你屈原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度過了怎樣的人生!”

  二

  宴會開始後,白止水總在與觀無逸敘舊,葵根本搭不上話。但當她高聲講出這句話時,白止水的注意力就被吸引過來了。不僅如此,酒席間的噪亂一時被掃盡,每個人都對葵下面要講的話抱有好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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