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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恕說:“眼下看起來是這樣,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黃鶯的嫌疑,我們可以暫時把調查的側重點放在林梅婷和許文有身上。”他稍作停頓,又問我,“你給談話對象倒檸檬水,目的是觀察他們習慣用哪只手端水杯嗎?你什麼時候意識到嫌犯可能是左撇子,怎麼沒提出來?”

  我擠出個笑容,說:“黃四海屍體上的針孔在右腋窩,而且針眼很淺,是由右向左斜扎進去的,在皮膚表面形成一個墳起,這和常見的針眼不一樣。一般人扎針時,針頭會儘量和人體皮膚形成接近直角的角度,以保證注射到肌肉層,而且右手持針,可能導致針眼由上向下、由下向上、由左向右傾斜,不會出現從右向左傾斜的情況。我雖然做了近十年法醫,卻從未見過左撇子扎針,對左撇子扎針形成的針眼形狀並不了解。你知道,有些醫生或護士是左撇子,可他們在學校里接受培訓時就被硬扳回來,必須用右手扎針,一方面是方便工作,一方面也是因為醫用針頭都是為右手持針的人設計的。我見到黃四海身上的針眼時雖然有疑問,卻並不能確定兇手就是左撇子,所以沒提出來,不想誤導你的偵破思路。”

  沈恕也難得地笑了笑:“我們還真想到一起去了。黃四海房門玻璃上那塊淺淺的污漬在門的左側,看上去像是一個習慣用左手的人貼上透明膠帶後形成的。不過我也沒有十足把握,畢竟嫌疑人在作案時難免有些慌亂,動作和平時會有偏差,所以這只能作為一個輔助線索。從這三個人剛才的表現看,林梅婷和黃鶯在開門、端水杯時用的都是左手,有一些小動作,比如撩頭髮、整理衣襟時,用的也是左手,而且林梅婷自己也承認了她是左撇子,那麼黃鶯應該也是左撇子,可是她在注射時用的是右手。”

  我說:“這也是我感到疑惑的地方。我能看出黃鶯習慣用左手,她卻偏偏用右手拿針管,像是在掩飾什麼,而且她在注射時若有所思,臉色也不好,而林梅婷和許文有在注射時就沒有明顯反應。目前除了我們,只有兇手本人才知道黃四海的真正死因,黃鶯會不會是因為害怕暴露才顯得憂心忡忡?此外,黃四海屍體上的針眼不僅是由右往左傾斜,而且針尖並未扎進肌肉,以至於針眼周圍的皮膚形成一個明顯的墳起,這些特徵都顯示兇手並不擅長扎針。而林梅婷在護士長的職位上退休,她拿針管的手法雖然不規範,打針的動作卻非常嫻熟,即使在情緒緊張的狀態下,也不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所以,我認為兇手是許文有和黃鶯中的一人。”

  沈恕說:“可以這麼理解,不過也不能排除其他因素,畢竟人的心態非常複雜。而且我們暫時沒發現黃鶯有作案動機,更不能完全排除心思縝密的兇手故布疑陣、誤導警方偵破方向的可能。現在下任何結論都為時過早。”他頓了頓,像是在鼓勵自己似的,“黃四海的遺體火化時間是明早9點,我們還有近二十個小時,我有信心在這段時間裡找出兇手。”

  我點點頭,鼓勵他,也給我自己打氣:“兇手雖然藏匿得很深,畢竟不是沒有絲毫破綻,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夠找到紮實的證據,讓兇手無可抵賴。”

  沈恕聽見我說“證據”兩個字,眼裡閃過一道光亮,說:“你想過沒有,兇手在作案後,會怎麼處理針管和針頭?”

  我說:“想過,對兇手來說,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藏在房間裡的可能性不大,不夠穩妥,萬一被警方搜出來就是鐵證,兇手精心籌劃了整個案件,不應該在這個細節上留下破綻。扔到外面去也不保險,怎麼能保證警方不會翻找垃圾箱?而且這個小區裡的監控攝像頭非常密集,在黃四海身亡後的時間段到外面扔東西,一定難以避過監控鏡頭,無異於自我暴露。”

  沈恕微笑著點頭:“這也是我的思路。如果我是兇手,最穩妥的處理辦法是把針管和針頭衝進下水道。警方即使對黃四海的死有疑心,也不大可能到下水道里尋找一支小小的注射器。”

  我聽出沈恕話語後面隱藏的意思,有些吃驚:“你想翻找下水道?這可不是玩的,工程太大,多半是白費力氣。退一步講,即使能夠找到,經過糞水的洗禮,那注射器還有多少證物價值也很難說。”

  沈恕的臉色凝重,說:“我考慮過這些困難,可是案子辦到目前這個程度,有足夠多的證據證明黃四海是被人謀殺的,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兇手逍遙法外。翻找下水道是目前最有效的辦法,時間不等人,我這就安排可欣去申請消防隊支援,著手執行這項工作。同時也申請搜查令,對林梅婷家進行徹底搜查,以防兇手百密一疏,真的把兇器藏匿在家裡。”沈恕做決斷很快,一旦考慮成熟就立刻執行,從不瞻前顧後、患得患失。

  我說:“那我們現在做什麼?就等在這裡和後援人員一起搜查房間?”

  沈恕說:“不,現在快天亮了,我們先休息兩個小時,然後一起去見一個人。”

  6

  2013年6月8日上午10時。

  楚原市中級人民法院執行局。

  一位身穿灰色西服套裝的男子坐在門廳的沙發上,貌似在低頭看書。我和沈恕才走進大門,他立刻起身迎過來,低聲問:“沈支隊?”

  這人名叫廖絡,楚原市法院執行局法警,也是黃鶯的丈夫。

  沈恕熱情地和他握手寒暄,貌似老朋友一樣,其實他倆也是第一次見面。

  廖絡把我們領進一間空會議室,看看表說:“我十一點鐘要執行任務,還能聊半個小時。其實你們找我也沒用,我和黃四海多年沒聯繫了,對他的事一無所知。”

  沈恕饒有興趣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們為黃四海的事找你?我在電話里可沒提過。”

  廖絡語塞,表情非常不自然,支吾說:“黃四海才死不到三天,你們在這時候找我,還能有別的什麼事?”

  沈恕似乎不滿意他的回答,繼續進攻:“外界都知道黃四海是因病死亡,而你是法警,非常熟悉刑警隊的職責所在,我們來找你,你不應該往黃四海那方面想,除非你早就知道他是被人謀殺的。”沈恕把聲音壓得很低,語氣卻咄咄逼人。

  廖絡的臉頰有些泛紅,顯然對沈恕剛剛結束寒暄就步步緊逼的節奏不適應,而這個年輕的刑警隊長變臉之快,也出乎他的意料。看外表,廖絡比沈恕大著幾歲,也很成熟穩重,事先知道警隊有人找他,應該有所準備。可是沈恕不按常理出牌,一開始對話就單刀直入,讓他之前準備的套話和謊話都梗在嗓子裡,有些應接不暇。

  廖絡憋了半天,終於想出一個理由:“是黃鶯打電話給我,說警隊的人對她父親的過世有疑心。”

  沈恕還是連連搖頭:“不對,黃鶯到目前為止還是嫌疑人之一,我早就把她的手機暫時收繳。目前在那套房子裡,唯一和外界聯繫的通信工具是一部座機,也在警方的嚴密監控之下,我確信黃鶯在最近二十四小時內沒給你打過任何電話。”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廖絡,“你為什麼要說謊?”

  廖絡越發慌亂,又羞又怒:“你在審訊我?黃四海死亡時我沒在現場,就憑這一點我就可以排除嫌疑。我的身份是法警,和你是同行,你辦案需要了解情況,我可以配合,也願意配合。但是你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對不起,我還有任務在身,恕不奉陪。”說完氣鼓鼓地站起來要走。

  沈恕伸手攔住他:“你不是說半小時後才有任務?現在才過去五分鐘,不著急。不過我糾正你一句話,你也是幹警察這行的,說話必須嚴密,雖然黃四海死亡時你不在現場,卻並不代表你沒有嫌疑。黃四海身家不菲,盯著他這份家產的人只怕不少。在案子水落石出前,和他有瓜葛的人都不能排除嫌疑。”沈恕並沒有因廖絡發火而讓步,語氣仍然強硬。

  廖絡一言不慎,被沈恕抓住把柄,徹底處於下風,臉色潮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恕再逼近一步,低聲說:“給我打匿名電話的人是不是你?”

  7

  2013年6月8日中午。

  集賢街11號院。

  我們和廖絡過招的時候,可欣正帶著人熱火朝天地翻著林梅婷家的下水道。

  這是一項煩瑣、艱苦、骯髒的工作,那些令人反胃的細節就不在這裡詳細描述了。總之,幾十名消防隊員、民工和警員經過近十個小時的尋找,找出二十三支針管。經技術人員化驗分析,針管中殘存的液體均為不同純度的毒品,系毒癮患者靜脈注射後丟進下水道的,沒有檢測出任何琥珀膽鹼殘留。

  室內搜查也沒有收穫。技偵人員和刑警隊探員持搜查證對林梅婷家的角角落落徹底翻查,發現一盒嶄新的注射器,包裝尚未拆開,是林梅婷為預防黃四海心臟病發作而特意準備的。未發現任何使用過的針管或針頭。

  刑警隊興師動眾,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做的都是無用功。

  8

  2013年6月9日清晨。

  楚原市安寧殯儀館。

  二十四個小時過去,室外旭日東升,天高雲淡,又是一個晴朗的早晨。

  林梅婷家的送殯隊伍早早就在殯儀館等候。黃四海生前結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仗義”朋友,這時都陸續趕過來。單是車就有近百輛,花圈花環難以計數。送殯者大多穿黑色西裝,戴墨鏡,肅穆的表情中透著陰狠,一望而知不是善男信女。

  儀式在殯儀館東廳舉行。主持人是楚原電視台的著名播音員阿寶——?一位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他的嗓音渾厚又有穿透力,據說對中老年婦女頗有殺傷力。阿寶口才了得,完全不看手稿,一大段煽情的悼詞脫口而出,情真意切,悲痛欲絕,連不認識死者的人都被感動得直掉眼淚。

  黃四海的家屬卻有不同表現。黃燕和許文有與黃四海的感情淡薄,靜靜地站在人群中,連眼圈都沒有紅。林梅婷念著夫妻情誼,無聲地哭泣,不停低頭擦拭眼淚。廖絡也出現在葬禮上,站在黃鶯身邊,表情漠然。一眾親朋好友親眼目睹死者女兒和女婿的冷漠模樣,都唏噓不已。

  只有黃鶯和黃四海的感情最親近,她撫棺痛哭,以至於嗓子都有些嘶啞。她不斷呼喊父親,涕泗塗抹了一臉,似乎不甘心就此陰陽相隔,不忍心讓父親的遺體化成灰燼。

  快樂悲傷都有盡頭,四十五分鐘的葬禮儀式很快過去,幾名火葬場的工人走過來,要把黃四海的遺體抬到火化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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