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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急促起來。

  眼光貪婪地盯牢那個人,同時懷疑自己的眼光來,以前,怎麼會將她看成蓉兒呢?明明就是二個不同的人啊,就算是音容宛若,那性子那性情,又怎麼可能轉換得徹頭徹尾,更別說是天資聰穎淪落成半點不通了。

  錯認了女兒的感覺怎麼樣?——

  她騙了我——

  人家一早就說她不是蓉兒,也不是你的女兒了,是你強要她喊爹爹的——

  她誤導了我,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居然和蓉兒長得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那樣,你是斷斷不容得別人接近的,更別說是真心接納她照顧她操心她了。你願意失去這段相片的日子嗎?

  黃藥師非常清楚,如果不是頂著蓉兒的外表,讓他以為她失憶失常,他不會容許任何年輕女子走近他。

  如果不是他以為她是蓉兒,他又怎麼會讓她無比接近,無限縱許,以致不知不覺間入了魔障?

  黃藥師向來好強,就算是驅逐弟子後有了悔意,也堅決不流露出認錯的意思,這次犯了個天大的錯誤,卻實在說不出全部都是她的錯這種藉口,也不怎麼惱怒。

  拾回來一個陌生少女,當是親生女兒如珠如寶呵護備致,陰差陽錯,顛覆了以往父女相處模式,帶給他新奇悸動,他不得不承認,有她陪在身邊,他的生活絕不無聊,就連生氣操心都是一種樂趣。

  如果沒有失去過,以為失去的那種徹骨冰涼,也許他還會試圖掙扎一下。

  因為那種曖昧的超乎父親憐愛的感情,不太對勁,自妻子亡故,他從來不曾想過,這個世界上,除了阿衡與蓉兒之外,還有會另一個女子能闖入他心扉。至於這份突如其來領悟的感情,到底屬於哪一類,暫時無解。

  父女?遠遠不止,他對蓉兒,決計沒有起過獨占欲。

  朋友?當然不是,論世情人理學識武功才智知心,她都只有望塵莫及餘下被欺負的份。

  不是長輩晚輩上下之分,也不是平輩好友,也不單單是嬌客。

  那麼她是他的什麼人?

  “阿衡,我不知道她對我而言是什麼,但我要留下她。”那一天,他重見打賭時妻子背誦經文的情景,其實不止是記憶重放,阿衡消失之前,忽然對他說了一番話——

  對不起,當年你那樣不快樂,我以為重新默寫出經文就能幫到你,讓你開心起來,也不必比武時落了下風,所以不顧身子偷偷默寫經文,結果卻是舍了性命,累你悔恨內疚一生,其實我應該對你有信心,我應該因為你而更保重珍惜自己,得失之間,我算錯了哩——

  我始終沒後悔嫁給你,我的一生已結束了,你的人生,卻依然進行中,慎之,我希望你可以開開心心活下去,如果你活得不開心,生不如死,又何苦呢?不要以我的名義自虐自欺,我的丈夫,不是為死者而活著的人。

  慎之是黃藥師的字,只有親密如她才叫喚。

  那是她臨死之前的強烈執念,對丈夫與幼女的極度不舍,又知道生離死別對丈夫的打擊慘痛而更是悽苦,終於香消玉殞之際殘留一縷相思,在今天借情景回放磁場變動而播放遲到十五年的留言。

  最後那綻開的微笑,深深凝眸,是信任與祝福。

  她為他驕傲,她深信她的男人不會令她失望,在她離逝的日子裡,她寧願他重拾歡笑,而非因她情重而孤寂一生。

  只因愛意太重,才將他的喜樂看重於她自己的安危。

  只因情深,才要在死後也憐惜他殊無歡顏,只將眷戀寄託於記憶中。

  黃藥師是什麼人物?矯情,做作,害怕承當,退縮,這類形容與他搭不上關係。他悼念亡妻,十五年來守身如玉,潔身自好,因為他想這樣做,而不是他想博情聖之名贏得同情,他眼界極高,愛妻因他而死,更視天下美女如糞土,心如止水——

  這天下,有哪個女子及得上阿衡,配當上桃花島主夫人?——

  她是我的愛妻,唯一的桃花島主夫人,決不會有人能取替得了她的位置。

  他縱情任性,想要什麼,不會找一大堆理由來堵眾口悠悠。他不近女色,只因對此興味索然,只將精力放在武道與蓉兒身上,也沒覺得單身有何不妥。

  他何曾在意過別人的異樣眼光?名聲,他連自己是大魔頭都心平氣和承認了,還差其他罵名嗎?他的性情,他的強大,足以讓他縱橫天下。

  他對禮教世俗之見最是憎恨,行事說話,無不離經叛道,一旦下了決定,就再不容置疑。

  何況只是軟禁區區一個小女孩兒。

  如果有必要的話。

  她不是蓉兒,黃藥師微微笑起來,無論以什麼名義,他都想留下她在桃花島,和他一起。

  緩慢吐口氣,黃藥師出聲道:“你吹簫的技術,還是沒有進步。”

  晏近嚇了一跳,趕緊將簫藏在身後,才轉過身來,臉上明顯寫著我有秘密不告訴你。

  黃藥師嘴角一抿,忽然發覺,她是不是冒名頂替,為何而來,一點也不重要了,誰也不誰的替身。

  “你又忘記回去吃飯了。”語氣卻是平和的,面上也毫無慍色,倒是有一份無奈的縱容。

  晏近小心地看著他,確定他不生氣,補償地說:“我晚上吃多二碗。”

  黃藥師啞然,她當他是餵豬啊?

  他走前一步,晏近雙手放在背後,握緊竹簫,她好不容易才動手制好,只差上漆,可不能現在就曝光了讓當事人提前知曉禮物是什麼。

  黃藥師似乎沒注意到她小小的緊張,以他的眼力,早就瞧到她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學吹簫有什麼可藏起見不得人的?除非別有內情,這個內情,他很有興趣。

  “蓉兒回來了。”他口氣自然而然。

  晏近一呆,黃蓉回來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啊,對了,黃蓉第一次回桃花島,是因為郭靖要和周伯通結拜兄弟,學功夫,還有求親的三道路試題,第二次回來,似乎是島上血案,感情大受打擊,黃藥師被人冤枉殺了江南六怪。

  “我不去見黃蓉的。”她用力搖頭,黃蓉那樣聰明狡猾的人,她都是敬而遠之的好,聰明人她在這裡遇上一個就夠了,她才不要老被人說笨蛋呢。

  黃藥師凝視著她,說道:“你不想見,就不必見。”他也很樂意將她藏起來不叫任何人瞧見。

  他目光如許灼熱,晏近悄悄往後一退,黃藥師不動聲色地揚眉,閒閒道:“說起來,來桃花島之前,你跟蓉兒長得一模一樣,我都分辨不出來呢,現在就不同了,你的樣子,變了很多。”現在就算她們二個人並排站著,他也可以一眼就分出誰是誰來。

  晏近一愣,想伸手摸摸臉,及時縮回一隻手,訥訥道:“你們老是認錯人,我還以為我跟蓉兒真的長得一樣呢。”

  暈。

  黃藥師嘆道:“你從來不照鏡子的嗎?你不知道自己原來長得怎樣嗎?容貌有所改變,你絲毫沒有察覺到嗎?”仔細想來,與她相遇以來,她真的沒有對鏡梳妝,平時也不愛照鏡顧盼。

  還有,認錯人的是“你們”,除了他還有誰?蓉兒離島之前,分明不認得什麼人。而她嘴裡說過的人,只有見面之時她提及的那個郭靖。

  又是郭靖!

  照鏡子?晏近臉上閃過懼色,她不介意自己長得怎樣,但絕少照鏡的原因,卻在於天使中有一個照鏡子的時候老是出問題,不是照出自己是活動骷髏,就是看到空氣中隱形的異種,要不然就是黑洞洞的召喚,她碰過一次同時照鏡,以後就再也不肯特意去照鏡了。

  她這麼身子一抖,黃藥師當即關懷地趨近,握住她摸臉的手,“怎麼了?”怎麼這孩子手掌似是受了傷?有竹屑,是割傷?

  晏近甩走可怕的聯想,道:“爹,我沒事。”

  輪到黃藥師打個突,這個稱呼,聽起來好生彆扭。

  “以後不要這樣叫我。”他嚴肅地命令。

  晏近大驚失色,衝口道:“難道蓉兒回來了你就不要我了?”被嫌棄了嗎?好不容易,有個父親,而且相處得好好的,為什麼忽然就不許她叫他爹爹了?她本來就沒有父親,也沒見到母親,黃藥師硬是要認她當女兒,她都適應得很開心了,為什麼不要她了?

  眼眶一紅,泫然欲泣,抽出手,背過身去不理他。

  黃藥師一噎,難不成說蓉兒回來了我才知道你不是蓉兒所以我現在不想被你當成父親了?那多丟臉,她一直以為他是知道她不是蓉兒的呢。

  這樣說來,有一個天大的問題要馬上處理的。

  “如果我讓你叫爹爹的話,你想要我怎麼喊你?”父親便父親吧,只不過是一個稱呼,而且,他一點也不介意利用這個名正言順的名頭管束她照顧她,父親的權利,是相當大的。

  不過,現在最要緊的是,她——其實叫什麼名字?黃藥師汗顏。

  晏近輕輕道:“我叫晏近,日安的晏,近在眼前的近。”他終於問她名字哩。

  晏近,近在眼前的近。

  黃藥師將這二個字珍而重之記下,將臉湊到她眼前,柔聲道:“小晏,你別生氣了,只要你願意,你想怎樣叫我都可以。”

  那張臉近在咫尺,晏近只覺得有點呼吸困難,趕緊去推開他,黃藥師看著她手中嶄新的竹簫,再轉向她掌心的傷痕,神色一變,沉沉道:“你又讓自己受傷了。”

  晏近低頭一看,也是一驚。

  須知黃藥師非常自豪他照顧人來無微不至,但凡晏近自己不小心弄傷弄髒餓肚子之類的都會讓他不喜,晏近被教訓幾次後,已努力減輕意外了。

  “我不是故意的。”她一急之下,舉起那支未完成的簫,誠懇地認錯,“我想自己做一樣禮物送給你,不會有下次了——”

  黃藥師又是歡喜又是氣惱,難得她知道要送禮物還是自己親手做的,無論做得好不好,單是心意已打滿分,但她居然說不會有下次,難道她的禮物只一次有效下不為例?

  那可不行。

  “這支簫,剩下的部分由我來做,算是我們一起完成的。”他果斷出手沒收禮物,笑容可親可近,“那么小晏,你還欠我一件禮物哦。”

  晏近發呆,禮物送出手了還倒欠一件?

  黃藥師當她答應了,舉著她的手塗藥包紮,這幾個月,他已習慣在身上帶藥物以備不時之需了。

  “好了。”他滿意地鬆開手,“小晏,我煮了幾個小菜,吃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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