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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魚先生也知道,巫行雲這人,會更情願將謎底留到最後揭開。

  謎底揭開的一瞬間,生死予奪,仿佛繃緊一生的執念。

  那種熱切的刺激,能夠照亮一切蒼白。

  可惜自己已經失去了這樣的機會。

  那一個秘密,從認識他開始,就一直隱瞞著。

  不敢告訴是因為幾十年了也沒有攢夠面對壞結果的勇氣。

  於是到了現在,永遠、永遠不能訴說的境地。

  從左到右,答案五花八門。

  在推開最後一間石室的門之前,巫行雲轉過頭,問魚先生:“若沒有人能夠答對,魚先生覺得我該立誰為嗣?”

  魚先生以為他是在害怕,和自欺欺人。

  於是毫不客氣地提醒他:“上一任的族長在推開這一扇門之前,也曾想過這個問題。”

  也許是有過一次選嗣的經驗,也許是蠱童這個身份會有某種天然感應,魚先生隱隱預感到最後一扇門裡這個孩子的回答,一定與眾不同。

  巫行雲把鏡子舉在夏小年面前:“你看見什麼?”

  夏小年似是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看見了一個骷髏。”

  她贏了,他輸了。

  就這麼簡單。

  在夏小年回答的時候,雖然自覺逾越,魚先生還是忍不住地看著巫行雲。

  卻極意外地發現,巫行雲笑了起來。

  “好,很好。”

  魚先生不明白他怎麼還笑得出來。

  巫行雲卻並沒有再說什麼,自顧自退了出去。

  魚先生到各個房間裡,把所有選嗣的孩童逐一帶了出來。

  巫行雲道:“魚先生,你帶他們到門外候著,我還有話和你說。”

  魚先生有些訝異,因為原本應該立刻在廳中宣布中選者何人。

  但他覺得這並不是十分重要的事,便聽從巫行雲之命,將嗣童們兜帽的挽帶重新系好,帶了出去。

  等他再走進杜廬的時候,發現巫行雲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微笑。

  “現在你心裡,是不是已經把夏小年當成主人?”

  魚先並不委婉地答道:“在我成為蠱童的那一天,便發下血蠱之誓,要尊奉照心鏡選中之人為下一任的族長。夏小年現在自然已是我的主人。”

  他說這話也是提醒巫行雲。

  因為每一位被選中的嗣童,也必須發下同樣的誓願。

  若沒有血蠱的約束,這樣一個奇妙的制度何以傳承數百年?

  巫行雲嘆了口氣,道:“若夏小年並不是照心鏡選中之人,又當如何?”

  魚先生愕然道:“可他方才明明……”

  巫行雲道:“我一直在想,若夏明珠是用斷情花和王憐花交換了照心鏡的秘密,那她該在夏小年離開雷山之前就已經得到答案。夏小年剛才所說的答案,並非出自他本心,而是夏明珠早就告訴他的。”

  魚先生很想反駁。

  若不是為了將答案傳遞給夏小年,還有什麼讓夏明珠捨生忘死的理由?

  只是天意弄人,她努力到了極點,不惜捨棄性命,最終還是懷著絕大的遺憾離開人世。

  卻沒有料想到這個孩子沒有她的關照一樣可以成功。

  如此辛苦經營,所為何來?

  但這些話,也和巫行雲方才說的那句話一樣,不過是揣測而已。

  魚先生只得道:“也許……不過……”

  他還沒有想出該說的話,巫行雲便毅然決然道:“所以夏小年的答案,不能算數。”

  魚先生瞪大了眼睛。

  巫行雲輕描淡寫地道:“你只要相信夏小年的中選乃是夏明珠操作,他實際並非照心鏡選中之人,血蠱便不會發作。”

  苗蠱之誓,如同藥引。

  若無引子,便無由導出。

  一切自心而始。

  只是,你信不信?

  還有,你敢不敢?

  巫行雲又道:“他不僅沒有被選中,而且勾結外人,破壞了選嗣之規則,應該處死。”

  他說出這句話,好像並沒有打算徵求魚先生的意見。

  因為下了這個結論之後,他立刻站起身來,推開了門。

  嗣童們在門前站成一排,從頭到腳裹地嚴嚴實實,就像一群雪白的羔羊。

  他們年紀相差不大,高矮胖瘦相仿,穿著一樣款式的罩袍從頭包裹到腳,一眼哪裡分得清誰是誰。

  除了夏小年。

  只有他的兜帽上,有一點紅色的印記。

  那隻莫名出現的血蠱蟲留下的印記,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巫行雲朝夏小年的頭頂,伸出了手。

  殺了夏小年!

  那樣,還不至於輸得一敗塗地!

  劍光起。

  巫行雲的手收回來比伸出去還要快三倍。

  他抬起頭,死死地盯著面前突然出現的人。

  巫行雲並不是沒有想過這個人有可能會在這裡出現。

  但絕沒有想到,這人出現的時機,會這樣要命。

  那人似乎也很有點不好意思,臉上露出了謙和而討人喜歡的微笑,十分認真地向他解釋。

  “雖然王公子說不必這麼早出來,不過在下昨夜答應了個人,在離開雷山之前,若見到夏小年有性命之虞,務必盡力救他。受人之託,實屬無奈。”

  第139章

  王憐花笑嘻嘻地走了出來,後面跟著的是藍嵐和林鏡花。

  “既然敵寡我眾,我倒也不介意略早些出場。”

  潔白的羊群里,泛起了一陣細密的騷亂。

  只有那個孩子動也不動。

  他的衣帽上沾著血與蠱的印記,就像是被選中的隱喻。

  這真是絕大的諷刺。

  託付你的人是誰?

  帶你來的人又是誰?

  這種答案明了的問題,巫行雲自然不會問出口。

  除了那個已經死去的女人,還能有誰!

  但是,光有那個女人的情報,一定還不夠。

  巫行雲的目光輕輕掠過沈浪執劍的手,掠過王憐花狡黠微笑的唇角,掠過林鏡花在風中飛舞的發梢,輕而易舉地捕捉住那雙急切想要逃避的眼睛。

  他面無表情地移了移唇角,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藍嵐可憐地蠕動了一下嘴唇,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王憐花敏銳地捕捉住了這一瞬間的氣氛波動,笑而不語。

  從碧玉孔雀打開石壁機關之後,藍嵐的模樣就變得十分古怪。原本他比誰都急切,突然地就畏縮惶恐起來,怯生生地簡直像個小姑娘似的跟在他們後面,連跟從出現都有些不甘不願。

  只是箭在弦上,如何能夠不發。

  王憐花聰明精怪善度人心,自是猜著了八九分。但他卻是個冷心肝的人,不點破也罷了,還故意道:“何況我們也不是忌諱以多欺少的正義豪俠,小藍,林姑娘,你們也不至於不同意罷?”

  他這話一說出,眼見著藍嵐全身抖了一抖。

  放縱玩弄到極處,再將利爪收攏,王憐花的惡趣味,如同野性難馴的貓。

  貓主人這個時候,就該出來打打圓場了。

  沈浪低聲笑了一笑,道:“我不同意。”

  王憐花瞪大了眼睛。

  若是沈浪沒有說出接下來的那句話,王大公子簡直立刻就要撲上去咬他一口。

  “殺人的時候,在下更喜歡單打獨鬥。”

  他穩穩地抬起了手中的劍,指向了巫行雲的心口。

  青色的劍鋒上,泛起了幽冷的光芒。

  沈浪的眼光已變得和這劍芒一般冷寂,微笑卻猶帶暖意。

  王憐花不由得低頭摸了摸鼻子。

  然後,他覺得自己這個動作實在是很像沈浪,於是做到一半就放棄了。

  渾身不對勁的感覺卻依然持續。

  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每次聽到沈浪說“殺”的時候,會這樣無所適從。

  若是沈浪敗了,王憐花真能袖手旁觀?

  這樣想也未免過於天真。

  好吧,就算他也贏了,體內反噬的蠱毒也許會立刻掐滅他所剩不多的生命。

  在所有的選擇都是絕路的時候,這是否註定是必敗的戰鬥?

  巫行雲拿出了他的錐。

  黑色的,沉默而陰鬱的兵器。

  沉重的生鐵的味道聞起來就像死亡。

  進行這樣必敗的戰鬥,所為何來?

  也許只是為了,至少贏她一場。

  巫行雲輕輕地笑了起來。

  “若我單打獨鬥贏了,沈兄是否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

  王憐花在旁邊小聲嘀咕:“真有自信。”

  沈浪不理他,只對巫行雲頷首道:“但說無妨。”

  巫行雲一字一句地道:“讓我殺了夏小年。”

  沈浪聽了這話,也笑了。

  “若我敗了,自然不能再遵從他人的託付,巫兄請便。”

  巫行雲點了點頭。

  然後,他就正對著沈浪的劍鋒,往前慢慢走去。

  那個性命被用來作為賭注的孩子,明明聽見了這一切,卻依舊站得筆直,就像是什麼也沒聽見似的動也不動。

  和那群瑟瑟發抖的小羊相比,若照心鏡不選他,怎配稱為神物?

  魚先生望著巫行雲的背影,十分僵硬地輕聲道:“請各位小公子先和我到屋中避一避吧。”

  說出這話,自然是因為他知道巫行雲此時已無暇他顧。

  但他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巫行雲若勝了,夏小年在哪裡都一樣。

  這點徒勞無功的惻隱之心,著實十分可笑。

  小羊們自然不會反駁,很乖地讓他逐一牽進屋去了。

  他去牽夏小年的手時,夏小年卻還是沒有動。

  不僅沒有動,還說了一句命令式的話。

  “魚先生,請把我的帽子解開。”

  魚先生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的要求。

  見魚先生並無動作,夏小年於是十分耐心地向他解釋:“既然賭注是我的命,總得讓我親眼看到誰輸誰贏。”

  沈浪握著他的劍。

  巫行雲握著他的錐。

  兩個人站在斑駁的樹影里,一動不動。

  一不小心從密密的枝葉fèng隙中漏進來的眩亮日光,走投無路似的閃回著,不期然刺痛圍觀者的眼睛。

  斂聲、屏氣、凝神。

  高手相爭,彼此每一個輕微的動作都不能放過過。

  每一點都可能是決定勝負的極點。

  巫行雲先動了。

  先動手者是否便有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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