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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如是似是毫無意外地輕笑著,伸手勾在了花滿樓肩頭,湊近他的耳邊低低說了些什麼。然後,她拈起一顆棗子銜在齒間,就那麼送入花滿樓口中。

  棗甜如蜜,但兩人的吻卻比蜜還甜。

  楚留香的腦中已變得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更不知為何還在待在這裡。

  他太熟悉那種唇舌交纏的吻,那是一種最熱烈、最深入的吻,能喚起人內心深處的欲望。

  如果只是虛與委蛇,花滿樓沒有必要這麼做。

  但花滿樓這麼做沒有錯,錯的是楚留香。

  大錯特錯!

  房門不知何時已關閉,咯咯輕笑聲中,燭火撲地熄滅。楚留香猛地顫抖了一下,這時才發現自己已又能動了。

  然後他轉頭就跑。

  他動的那一下,已碰落了屋頂的瓦片,院子裡正有人喊著“是誰?”“有賊!”……亂鬨鬨地鬧成一片。

  這也許是楚留香十餘年作案中唯一的一次失手。

  他一直跑出院子外面,跑過了七八條街,才慢慢停住腳步。而他的心裡還是混亂得什麼都想不起來。

  此時此刻,他只希望有人能陪自己痛痛快快地喝一場酒,喝到人事不知。

  可惜胡鐵花不在這裡。

  慕容和林還玉當然也是他的朋友,但他又怎好再去打擾人家?

  那麼,他該去哪兒呢?

  ◇  ◆  ◇

  從金陵到湖廣江夏有千里之遙,就算是乘最快的馬,晝夜兼程,也要兩天兩夜才能到。

  楚留香並沒有急事,他坐車。

  馬車已走了五天,除了夜晚投宿之外,還停下來三回。

  停下來買酒。

  楚留香一路上都在喝酒,喝得不算太快,但也沒有斷過。

  趕車的從未見過有人能喝這麼多酒。所幸這位僱主只是默默地坐在車裡,既不亂嚷亂叫,也不到處找麻煩。

  ——他心裡一定很難過。只有難過的人才會這樣喝酒,而且一句話都不說。

  趕車的這麼想著,卻也不去發問。

  第八天傍晚,馬車到了江夏縣城外,一座十里的茶園。

  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這座名叫“寶匯”的茶園,正是楚留香的產業。

  在李紅袖的帳本里,每年接濟江湖同道、與普通貧苦人家的銀子,除了楚留香那傳奇的“踏月留香”盜寶所得,還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這裡,來自屬於楚留香自己的財產。

  所以楚留香總會苦笑著抱怨,如果自己不多作幾次案子,李紅袖就會用吃不上飯來威脅他。

  而另外兩個女孩子,蘇蓉蓉和宋甜兒,一向是站在李紅袖這一邊的。

  這裡是楚留香和三個女孩子共同的家,除了那條船以外的另一個家。

  在楚留香無處可去的時候,他總還能回到這裡來。

  他本以為,百花樓會替代茶園的位置,成為自己的歸宿。但親眼所見的現實卻打破了他的夢想。

  楚留香從未遭到過這麼沉重的打擊。

  第十六章 末路

  在決定回到茶園之前,楚留香就打消了去找胡鐵花的念頭。

  他真的很寂寞,而除了花滿樓之外,能陪伴他的最好人選就是胡鐵花。

  楚留香相信,胡鐵花在任何時候都會不問情由地接受自己共飲一醉的要求。

  但他又怎麼能去打擾胡鐵花?

  胡鐵花不是姬冰雁,對於往日那些胡鬧,胡鐵花比誰都要熱衷。所以胡鐵花永遠不會排斥楚留香。

  然而現在,胡鐵花也是成了親的人。縱然他自己不在意這些,金靈芝呢?

  沒有一個女人喜歡自己的丈夫和朋友喝酒一喝就是一夜。

  楚留香實在不願再被人討厭。

  他原本不會這麼想的,他一直是上天的寵兒,是受人矚目的驕子,何曾有人討厭過他?

  可就在不久之前,他十幾年的好朋友姬冰雁就對他這樣表示,讓他不要再來打擾自己的生活。

  有什麼比朋友說的話更令人信服?

  又有什麼比朋友突然的決裂更讓人難過?

  楚留香對自己的信心和驕傲,似乎就在那一刻被強烈地震動,雖未崩塌,但也搖搖欲墜。

  只因他的壓力早已太大。刺殺史天王之行,“蜂王計劃”的龐大與精深,令他真正發現了自己的渺小。在那些上位者的眼中,楚留香也不過是一顆可以隨時拋棄的棋子。

  他做到了自己堅信正確的事,他可以不後悔,不抱怨,但他又怎能不難過?

  帶著這些壓力的楚留香,早已太累,而他還不得不擔負起莫須有的罵名。

  他以為花滿樓可以陪伴自己,度過這困難的時刻,但花滿樓竟也選擇了離開。

  楚留香並不生花滿樓的氣,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生氣。

  他自己曾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流浪子,又怎能去要求別人一生只愛他一個?

  而且,甚至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他總在回想柴玉關說過的一句話。

  沒有人不害怕寂寞。

  楚留香是害怕寂寞的,所以需要花滿樓來陪伴,那花滿樓呢?

  難道花滿樓不需要有人來陪伴他嗎?

  為什麼在楚留香一次又一次的冒險中,總是花滿樓跟隨在他身邊,默默地協助著他,為他奉獻,而只有楚留香收穫了傳奇一般的美名?

  花滿樓得到了什麼呢?

  如果連雲夢仙子這樣一個女人,都不甘心只站在柴玉關背後當一個協助者,那楚留香憑什麼讓花滿樓這樣做?

  楚留香發現,自己甚至沒有給花滿樓機會,讓他有喜歡別人的選擇。

  至於現在,花滿樓選擇和柳如是在一起,這又何勞楚留香來操心?

  楚留香能做的,就是果斷地放開手,讓花滿樓選擇自己的道路吧。

  ——這是楚留香在路上已反覆想過的事。他認為自己這次的決定是對的。

  只不過他仍然覺得寂寞,寂寞得要命。

  他需要一個地方來放鬆一下,來讓自己可以舒舒服服地住上一陣,什麼事也不用想。

  他需要一個家。

  蘇蓉蓉她們三個女孩子,已陪在楚留香身邊十幾年,就和真正的家人沒什麼兩樣。和她們在一起,楚留香覺得,就是家的感覺了。

  他迫不及待地往茶園深處的莊院跑去。此時此刻,他最想念的就是宋甜兒親手調製的魚羹。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莊院內卻沒有點燈。一片令人感到不祥的寂靜。

  在這個時辰,蘇蓉蓉總會趁著燭火做些針線,李紅袖會把莊上的帳本再翻一遍,而宋甜兒更是喜歡為大家做點消夜的甜食。

  當然有時她們也會早睡。

  楚留香急急忙忙地跑過一進又一進院落,卻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不但三個女孩子,就連平日在莊院裡做事的僕從,也都消失不見。

  終於,他跑進了最後一進院子的正堂。儘管在黑暗之中,他還是看到有什麼白色的東西放在桌上,好像就是等著他來發現的。

  一塊白色的手絹,在手絹的一角,用紅絲線繡著一彎新月。

  玉劍公主,杜瑤。

  楚留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身子不由自主地滑下去,滑落到桌旁的圈椅中。

  至少他知道,蘇蓉蓉她們,還有莊院裡的所有人,現在都是安全的。

  想必杜瑤也明白,楚留香現在的日子並不好過。江湖中那些莫名的流言已越傳越廣,也有越來越多想藉此成名的武林人士在打楚留香的主意。

  設計了蜂王計劃、讓楚留香陷入如此困難境地的杜瑤,此時能做的,就是幫楚留香照顧他的家人。

  楚留香當然放心得很,但他也不能不失落。

  他已連最後的期望都落空了。

  他全身的力氣都不知道跑去了哪裡,就那麼倒在椅子裡,沉沉地睡去。

  ◇  ◆  ◇

  花滿樓醒過來的時候,仍然一動也不能動。

  他還是可以聽到窗外婉轉的鳥鳴,也可以嗅到淡淡的香氣,好像有些清雅的脂粉味,也有開得正盛的梨花香。

  但除此之外,他絲毫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也發不出一點聲音。若不是察覺到自己的呼吸,他幾乎認為自己已死了。

  一個沒有身體,只有靈魂的死人。

  而他的靈魂,還是被禁錮在這間屋子裡的。

  花滿樓開始努力回想之前發生過的事,這時他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柳如是的腳步聲。

  那麼,一切都是這個女人搞的鬼,可她又是為了什麼呢?

  柳如是的聲音輕輕地在花滿樓耳邊響起,仿佛帶著些愉快道:“你看,你這樣不是很乖麼?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一點也不會亂來。”

  她說完這話之後,花滿樓似乎覺得嘴唇和牙齒被慢慢地分開,有食物和水一點點送入口中。

  所幸他喉中還有些知覺,可以將食物咽下,味道卻很模糊。

  花滿樓記憶中,從未有如此任人擺布的時候。但他還是克制著忿懣的心情,一口口將食物吃了下去。

  要想擺脫現在的處境,他一定得有個好體力。

  柳如是卻突然咯咯笑了起來,道:“你這個孩子,你該不會是在想怎麼逃走吧?”她的嘴唇又已貼近花滿樓的耳畔,昵聲道,“你現在的感覺,是不是很像在做一場夢,明知道是夢卻怎麼也醒不了……你中的這種藥,就叫做‘夢魘’,它不會要你的命,而且只要解開,就不會對你的身體有任何傷害……但不解開的話,它的效力也不會消退,你沒有機會的……”

  花滿樓只是重重地喘息一聲。

  柳如是笑得更歡暢了,她似乎湊上來親了親花滿樓的嘴唇,才悠悠地道:“傻孩子,你莫忘了,人吃了東西以後,會做一些什麼事……你現在的樣子,自己是做不了的……”

  花滿樓一下子覺得整個身體都僵硬起來。這雖只是他的想像,但他確實覺得,四肢百骸間都因為這種僵硬而緊張得發疼。而他的腦子裡,也似有一陣一陣的炸雷滾過。

  他已想到了柳如是說的是什麼事。他拼命地想制止自己繼續想下去,仿佛這就能讓身體不隨之反應,但他的身體……

  他的身體又在哪兒呢?

  柳如是似已看出他的緊張,輕笑道:“別害怕……你會慢慢習慣的……”

  當“那件事”終於來臨的時候,花滿樓還是一點感覺也沒有。他只能聽見柳如是一邊吃吃笑著,一邊在自己身上悉悉窣窣地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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