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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滿樓道:“朝廷忌憚史天王,這本來不假,而史天王也不會不知道。所以朝廷對這樁婚事,更要分外謹慎,否則兵馬尚未整肅齊備,史天王就已反了。”

  張潔潔道:“你是說,這位公主的出嫁,只是緩兵之計?”

  花滿樓道:“無論朝廷是想藉此安史天王之心,還是想麻痹他,這樁婚事都不容破壞。而一旦有人想從中作梗,得罪的就不僅僅是史天王了。”

  張潔潔吐了吐舌頭,道:“公然與朝廷為敵,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中人,也不會這麼莽撞吧?”

  花滿樓點頭道:“江湖人過的是刀口上舐血的日子,對性命當然更加在意些。這件事做出來,無異於讓自己在中原再無容身之地,而且名不正、言不順,沒有一個人會支持。這分明是替別人背黑鍋的事,又有誰會去做?”

  張潔潔好奇道:“替誰背黑鍋?”

  花滿樓笑道:“當然是想做這件事,又不便親自出面的人,比如……東瀛。”

  張潔潔的目光突然閃了閃,道:“東瀛和中國隔著茫茫大海,為什麼要管這裡的事?”

  花滿樓道:“我又不是東瀛人,怎麼會知道他們的目的。”

  他們兩個人一問一答,既像閒聊,又像在挖苦著石田齋。石田齋坐在一旁,臉色已漸漸發青。

  楚留香笑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看來這裡沒有人願意做傻瓜,閣下不妨另請高明。”

  石田齋的神色突然又緩和下來,一字字道:“我聽櫻子說,她為香帥付了二十萬兩銀子。”

  楚留香笑道:“不是我,是那口箱子。”

  石田齋點頭道:“不錯,二十萬兩對於楚香帥來說,委實太少了一點。就算再翻一倍,也是一種怠慢。”

  他招了招手,立刻又有人捧進一隻箱子來。

  一隻比櫻子買走的箱子小得多的箱子。

  但石田齋鄭重地將那箱子放在案上,慢慢向前推去,口中道:“這裡是一百五十萬兩。”

  楚留香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

  他確實不是傻瓜,也不是呆子,他完全知道金錢的價值和作用。

  一百五十萬兩銀子,足夠買一千座最豪華的宅第,也能供養一萬人一年吃喝不愁。如果這一百五十萬兩全都買成米,差不多能鋪滿全國的土地。

  有了這些錢,即便要逃到天涯海角,也會一樣生活得無憂無慮。何況,錢不但能買東西,還能通鬼神,有一百五十萬兩在手,朝廷的通緝令也能變成一張廢紙。

  石田齋又道:“如果香帥肯屈尊幫我這個忙,成功之後,另一口一模一樣的箱子也是你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我還有幾個問題。”

  石田齋道:“請儘管問。”

  楚留香的目光,從箱子上移到石田齋的臉上,就盯在了那裡,仿佛要將那張臉穿透似的,緩緩道:“我的朋友是誰殺的?”

  他的語氣一下子變得寒冷起來,像是在雪中出鞘的一把刀。

  花滿樓不禁嘆了口氣。他知道楚留香放不下的就是這件事。

  能力越大的人,責任感也會越強。楚留香已把那位朋友的死看作是自己的責任。

  石田齋頓了頓,才道:“你說的是那位坐在箱子上喝酒的人?”

  楚留香神色一動,道:“你怎麼知道他曾坐在箱子上喝酒?”

  石田齋道:“只因櫻子回去的時候,發現他就這樣死在了箱子上。他手中的酒杯一直都沒放下來。”

  櫻子回去的時候,人已經死了,因此人不是櫻子殺的。

  石田齋想說的就是這句話,楚留香當然也聽懂了。

  楚留香又道:“那麼公主是怎麼被裝進箱子裡的?”

  他剛到玉劍山莊的時候,便聽說公主失蹤的消息。山莊的人恐怕做夢也不會想到,公主是被裝進箱子裡偷出來的。

  石田齋笑了笑,道:“公主是個很美麗的女孩子。美麗的女孩子,通常都十分愛乾淨。所以她每天都要洗澡。”

  楚留香怔了一下,道:“她是在洗澡的時候被偷走的?”

  石田齋道:“櫻子扮成公主的貼身侍女,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才終於找到機會,在她最喜歡獨處的時候迷倒了她。”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果然是很周密的計劃!”

  石田齋道:“香帥還有什麼問題麼?”

  楚留香望著他,說了兩個字。

  他說:“再見。”

  ◇  ◆  ◇

  忘情館的大門緊閉著,沒有人走出來。

  可是忘情館的門為何會閉著呢?

  一直沒有在大廳中出現的櫻子,現在正站在大門口,背後是上死的門閂。

  她的身前還有一個人,女人。

  這個女人生得並不十分好看,身材雖勻稱,但也不是十分完美,甚至她的年齡已不算輕了,看上去至少有三十歲。只不過,她身上有一種獨特的風姿,讓人一見之下,就難以忘記。

  擁有這種風姿的女人,在忘情館中只有一個,全天下恐怕也不會超過十個。

  她正是忘情館的小情。

  小情站在那裡,站在楚留香他們的面前,一動也不動。

  她不敢動。

  櫻子的一隻手,正扣在她的喉嚨上,另一隻手則將她的雙臂都反剪到背後,令她無法掙扎。

  楚留香的目光,不禁落在小情那豐滿而柔軟的胸膛上。

  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像激動,更像害怕。

  石田齋的聲音就從他背後響起來。

  “我聽說,香帥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一定不會看著這樣一個無辜的女人,因為你的錯誤決定而死。”

  這是威脅,最直白、也最低級的那種威脅。

  楚留香已很久沒遇到過這樣的威脅了。

  只因他認識的朋友,多半都有能自保的武功,很少有這麼輕易就被人制住,用來威脅他的。而他交往過的那些女孩子,連他自己都未必能數得清,別人也就更難找得到。

  能夠拿來威脅他的,通常只有過路的普通人。可是誰又會用過路人去威脅別人呢?

  更不用說那人還是楚留香。

  石田齋委實做了一件十分大膽的事。既大膽,又蠢。

  他並不確定楚留香和小情是否認識,是否有過交往。他幾乎就是抓住一個不相干的過路人去威脅楚留香。

  簡直再蠢不過了。

  但楚留香看似平靜的臉上,也發生了一些奇特的變化。

  他的眼神變得複雜,帶著憐惜、抱歉和猶疑。

  他真的一步都沒有再往前走。

  這個再蠢不過的威脅,竟對楚留香起了作用。

  石田齋的聲音悠悠道:“楚香帥是否打算考慮我的建議?”

  楚留香沒有回答,甚至好像沒有聽見這句話。他的眼睛始終盯著小情,一眨也不眨。

  他看著小情的時候,張潔潔也在看著他,漸漸的有些痴了。

  石田齋等了一陣,正打算再重複一遍問話,突然有人動了。

  就在大家都像木雕泥塑般站在那裡的時候,花滿樓迤然向前走去。

  櫻子吃了一驚,叫道:“站住!”

  花滿樓依言停下腳步,笑道:“怎麼?我不可以出去?”

  櫻子冷冷道:“誰也不准動,否則,這個女人就死了。”

  花滿樓似乎迷惑地側了側頭,道:“誰?我認識她麼?”

  說完這句話,他又向前走去。他的腳步不急不緩,距離櫻子也只有兩丈之遙。

  石田齋突然笑了起來。他笑的時候也向前踏了一步。

  楚留香的身影不知怎麼已擋在他前面。

  石田齋笑道:“沒想到楚香帥也是虛偽的人。”

  楚留香不再盯著小情,轉頭道:“哦?”

  石田齋道:“你不願毀掉自己的好名聲,又不想受到威脅,所以就讓別人代你出手。”

  楚留香道:“閣下這句話,難道不是在說自己?”

  石田齋一下子噎住了。

  楚留香又道:“花滿樓沒有代我出手。他自己有腦子,有手有腳,他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無法約束他。”

  花滿樓笑著繼續向前走去,以一種彬彬有禮的語氣道:“我只是想出去而已,勞煩姑娘讓一讓。”

  櫻子的身體僵了一下,才道:“你不怕這女人因你而死?”

  花滿樓道:“為什麼?你們威脅的是楚留香,又不是我。難道你抓了一個人質,就想威脅所有人?”

  櫻子的臉也青了。

  花滿樓的意思很明白:他們威脅的是楚留香,不是花滿樓,所以花滿樓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即便櫻子可以殺死小情,也無法左右花滿樓的決定。

  花滿樓還在微笑,他也覺得自己說得非常有道理。

  他一向是個講道理的人,就算別人蠻橫不講理,他也要講道理。

  花滿樓講道理,而櫻子只聽命令。

  她接到的命令是“如果對方不按要求做,就殺死小情”。

  花滿樓已走近她身前一丈。

  櫻子毫不猶豫地收緊了手指。

  “喀啦”一聲。

  碎的不是喉骨,而是指骨。

  櫻子的五根手指,已有三根被捏碎,而她另一側的肩頭和臂彎,也同時麻了一下,再也動彈不了了。

  花滿樓長出了一口氣,扶住小情的身體,卻轉頭向張潔潔道:“多謝。”

  一丈距離,可以一躍而過,但人的身法再怎麼快,也比不過指間輕輕一動。

  就在櫻子的手指一動的那一瞬,一根細如毫毛的金針射入了她手腕。

  張潔潔笑嘻嘻地道:“我也有手有腳有腦子,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謝我做甚?”

  ◇  ◆  ◇

  楚留香、花滿樓和張潔潔三個人,又一起走在小路上。經歷過之前的事以後,一種親密的感情已在他們之間出現,讓他們覺得舒暢了許多,不像原來那麼生澀。

  張潔潔就望著楚留香道:“你不答應他們的要求,真的是怕被朝廷通緝?”

  楚留香搔了搔鼻樑道:“我當個小偷,麻煩已夠多了。我又是最怕麻煩的人。”

  張潔潔笑道:“你莫再騙我!我知道,你是想為你那位朋友討個公道,才不跟他們同流合污,是麼?”

  楚留香搖頭道:“我沒有那麼偉大。而且,這件事只怕要比我們想像的還複雜,複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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