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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恆

  第六道天雷投身而下,流竄的紫電劈入應龍天帝秀挺的脊背,將迸裂出血流的傷痕鑿得更深,血肉模糊間,可見隱約的白骨。

  鮮紅血珠,順著他纖弱又挺直的脊線淌落,沿著他通身玉鑄的骨骼奔流。血痕在璇璣宮皸裂粉碎的地面上蜿蜒而開,烙印進每一條密布的縫隙中,散發出一種逼人的腥甜香氣。

  天劫循環,有史可載的六界之中,沒有一人能逃得過這樣的天罰,不提飛升上清,便是在劫灰下保存一魄,也從未有先例。

  隨著硬接下的第六道天雷,二重心火劫也在腳下復燃。潤玉散落耳畔的髮絲被冷汗浸透,他壓低眉宇,殷紅血液溢出唇角,染上素齒與雙唇,一滴一滴地碎在地面上,聚成一簇艷烈的紅梅。痛至麻木的境地,腥血梗住喉口,唯剩一段漫長無邊的極度苦意,從唇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仿佛浸在眾生的苦痛中,在無形的心火燒灼中,嘗盡生如螻蟻的苦楚、飲盡七情六慾、漫漫苦海,似墜入一條永不見盡頭的黑暗迷途。

  在無際的黑暗中,他從一片依稀微茫中。看見屍橫遍野,血流漂杵。看見天兵天將銀白的甲冑潑上凝涸的暗紅,為陛下效死的天界良將萬箭穿心,未闔的眼猶自向前望去,未盡的低喃猶在喚他「陛下」。

  為君,九死不悔。

  於是他的陛下,在能滅萬物的隆隆雷聲中,陡濕眼眶。

  仿佛有什麼比□□折磨更痛的東西從黑暗的裂縫中蔓延而來,刺入他元神當中。潤玉怔然望著面前之景,無法出聲、無法給予哪怕一絲一毫的回應。

  他眼睜睜地看著天兵銀白的洪流間染上刺目的猩紅,看到展翼而起的蒼鸞渾身殷色,啼聲痛至極處。看到橫壓一世的凶獸窮奇,唇邊流出能夠焦灼地面的血液,寧受千夫所指,仍未退半步。

  潤玉被另一重更深的痛楚淹沒,他勉力提氣支撐起身體,心火還未渡過,第七道雷劫已然轟鳴降下。

  轟隆——

  一身承雷霆,身形如玉碎。

  眼前的場景不僅未曾褪去,反而愈演愈烈。他看到伴他五千年的鄺露佇立臨淵台前,一步踏出,萬劫不復;看到登位為帝的墨鯉餘生殫精竭慮,再無一日笑顏可展;看到六界被災劫卷席,一切靖平與安寧,朝夕之間,毀於一旦。

  潤玉嘔出一口血液。元神劇痛,渾身便隨之痛的發抖。他仍睜著眼,殷紅之色沿著唇角一路而下,滾燙的淚也一同滾落。

  大道之問,逼入腦海。

  「——君心何所懼」

  懼行差踏錯,滿盤皆輸懼滌清六界,刮骨療毒懼親友寡歡,不得善終

  不。

  潤玉閉而又睜,眼底有明晃晃的淚意。但他未曾以此作答。這一切已在他夢魘中重複過一遍又一遍,他向來是做好最壞的打算,已在夢中無數次侵蝕過他的場景,有何可懼!

  天雷滾滾,紫電噼啪作響。潤玉仰首望向雷雲中心,無一語答覆。

  此道將終。他腦海中忽現這四字,旋即又輕輕地笑起來。合著血淚煙塵、乘著萬鈞雷霆,天帝陛下容色如初,眉目間柔似一朵離散的雲。

  天道無情。潤玉早就領教過。只是絕境之中,尚爭一線生機,即便不為自己。

  他隔著四周環繞如網的紫電,朦朧地望見不遠處的淡粉身影。那是他這一生,最熱烈放肆、最劍走偏鋒的錯愛,也是天帝回首往昔時,最荒唐也最痴愚的一段。但此刻——萬劫雷霆加身的此刻,潤玉才驟然悟透這寂然而生的無根之愛從何而來。

  是認同,是在他最無防備之心時,一句無心的認同。

  他唇邊的血跡已擦不盡,也無餘力從往事的蛛絲馬跡中覓到天道叩問的答案。這一瞬,雷聲乍響,第八道神雷映亮天際,正當雷光驟起時,一聲穿透雲巔的鳳鳴盪開四野,熾風隨翼起,捲起撲面而來的高溫與火焰,飛上雲層。

  是鳳,火紅的鳳撞入天雷慘白的光芒之中。

  在與天雷相撞之刻,鳳凰口銜的乳白色地藏本願珠於交疊的雷鳴電網中放出柔光,將唯有災劫盤旋的漆黑寂空,掀開一線光明。

  這一線光明柔柔地落在潤玉沾血的襟上。他視線被雷電遮擋,一片朦朧,只能望見一團澎湃火紅如星墜落,碎羽飄散。

  那是鳳嗎傷痕累累、血跡斑斑,舊血還未在羽翼間凝涸,新血已然鋪陳。他捲曲的羽、成灰的翎,在雷光流竄下愈發顯得虛幻——直至這隻嘗遍十八層地獄、走遍三千里酆都的鳳,墜落在面前。

  墜於眼前的,不是昔日的火神二殿、不是前任魔尊。只是……只是無盡苦海中熬過一遭的旭鳳,只是旭鳳而已。

  旭鳳身下的血流聚成一渦猩紅,似要拔干他體內所有可流的血液。他眼前的畫面被赤紅滲透,唯獨他兄長囚於電網間的容顏,仍舊溫潤、明亮。

  纖塵不染。

  「兄長……」那隻儘是乾涸枯血的手指間,落滿火海油鍋里滾出的疤。旭鳳慢慢地撐起身體,向前爬了一步。

  兩步、三步。

  承載第八道天雷的身軀,根本無法受得住雷劫的威力,更受不住隱藏其中的大道叩問。他的手開始顫,不聽使喚地顫,鳳凰的虛影出現在他身後,仰天哀鳴。

  「兄長……」

  他喚的每一句「兄長」,都是身處泥犁地獄的日日夜夜裡,心中唯一的撐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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