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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一路趕到那個熟悉的地方,便是沒有帳篷馬廄,姜黎和阿香也還是一眼就還原出了以前這地方的樣貌。雖也變了,一切卻還是熟悉的。下了馬車放眼望去,茫茫荒野,不遠處一條長河蜿蜒在眼前,到了傍晚,便會印上霞光。

  這裡的雪都還沒有化盡,到處都有殘雪。灰白相間,別有一番曠野的風情。福哥兒站在姜黎旁邊,拽著她的手,半張臉都包裹了起來,身上的小小斗篷邊緣掃地,風一過就擦動地上的雪渣。這裡鮮少人來,雪都還是鬆軟的。

  福哥兒看著這裡的景象,忽操著稚嫩的聲口開始念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念完了仰頭看姜黎,說:“娘,這是我剛學的詩,跟這裡一模一樣。”

  姜黎低頭看他一眼,再抬起頭看出去,果然是這詩里的意境。白雪微殘,景色淒荒,印霞河邊那株楊柳還在,頑強地活過了這麼多年。楊柳下面正坐一老翁,穿著蓑衣戴著斗笠,在河邊釣魚。

  阿香覺得奇怪,只道:“傻子不是,這時節那河裡的凍還沒化呢,能釣著魚麼?”

  福哥兒記性好,教他什麼都記得住,難為這會兒也會用,又抬起頭看向阿香說:“所以說,釣的是寒江雪啊。”

  阿香聽不懂,只道:“福哥兒說的都對。”

  那廂趕馬車的小伙子又跳回馬車上,並不覺得這裡有什麼好看的,只對她們說:“我留在馬車上等你們,你們要看就去看吧。待會兒回來,我再帶你們回去。可別太磨蹭,這裡太冷,沒有城裡暖和。”

  阿香回頭應下他的話來,自過來攙起福哥兒的手,把他往那荒地里領,一面帶著他玩一面與他說:“當年你娘在這裡受了很多辛苦,就在那河邊洗衣服,去那山上拾柴火。虧得遇上你爹,否則這世上就沒你娘,也沒你啦。”

  福哥兒任阿香拉著,回她的話,“那我爹呢,是不是在這裡?”

  聽福哥兒這麼問,阿香自還是扯謊話說:“你爹不在北邊兒打仗,在南邊兒呢。”

  福哥兒聽了便有些失望,低聲說了句:“哦……”

  這邊阿香帶著福哥兒玩,那邊兒姜黎卻陷進了自己的思緒里。她在聽了阿香那句“傻子不是,這時節那河裡的凍還沒化呢,能釣著魚麼?”後,就生了別樣的心思。這麼冷的天,這麼荒僻的地方,誰會過來釣魚?

  她這麼想著,便一步一步往印霞河邊去。看著那株柳樹,看著柳樹下披著蓑衣的人,背影孤涼。會是沈翼麼,她想著。越這麼想,就越覺得那人背影眼熟,便不自覺地越走越近。

  這一段路,她覺得自己走了好久。終於走到那人身後,卻喉間發乾開不了口說話,也不敢去看那人的臉,只怕見著臉又失望。她就這麼站著,站了許久,才說出一句:“老先生,能釣得到魚麼?”

  那披蓑衣的人聽到有人說話,頭上的斗笠動了動,便轉過了頭來。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兩個人都驚住了。姜黎覺得自己的四肢都僵了起來,隔了許久許久,才又說出一句:“秦泰……?”

  是秦泰沒錯,曾經那個略帶少年感的人這會兒成熟了,一點點生嫩氣也沒有。他看著姜黎,臉上也是驚詫,在姜黎叫出他的名字後都沒反應過來。一直等阿香帶著福哥兒過來,也驚得神經混亂,叫了他一聲“秦都尉”他才緩過神來。這便丟下手裡的漁竿站起來,看著姜黎聲了句:“阿……阿離?”

  姜黎沒來得及說話,倒是阿香一驚一乍的,看著他問:“你沒死嗎?”

  秦泰聽阿香這麼問,突然笑出來,還是像以前一樣露出兩顆虎牙。他說:“差一點,命大,被人救下來了。”

  這事兒實在是太讓人驚訝了,除了福哥兒不知道怎麼回事有些發呆以外,相對的三人都還在驚詫的情緒當中。一時間千頭萬緒,根本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姜黎和阿香一直以為他已經死了,結果沒想到他還活著,更沒想到的是,他們這輩子還能再遇上。

  各樣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三個人都有些無措。姜黎不知道該說什麼,便胡亂說了句:“你還要釣魚麼?”

  秦泰轉頭看看自己在河邊鑿出來的冰窟窿,漁竿浸了半截在水裡,忙彎腰去收漁竿魚線,說:“不釣了,夠了。”

  姜黎低頭看看,他旁邊的小桶里只有兩條二寸來長的小魚,也不知釣了做什麼的。只看著他收起漁竿拎起小桶,看著她和阿香說:“你們來多久了?這裡沒什麼可看的,要不往城裡去,去我家裡,今天我招待你們。”

  事情轉變成這樣,姜黎和阿香都難再有傷懷過去的心思。轉頭往這四處看看,確實也沒什麼可看的。這會兒又見著了秦泰,想想算了,熟人相聚去,這裡想傷懷的時候再來就是。橫豎永遠都在,且一日荒僻過一日。

  決定了,這便要往玻琉城回去。原秦泰是走著過來的,這會兒要與姜黎她們一起,便要坐去馬車上。坐到車廂里的話,這又不太方便,最後便坐在車夫旁邊,陪車夫趕車。

  阿香見了秦泰高興,自然問他許多話,問誰救了他,這些年過得怎麼樣種種。秦泰氣色不差,不過把這些年分開後的事情說了說。其實也沒什麼,他被一個打獵的男人救了,帶回家去養了許多日子傷才好。後來在他家住了一陣子,一直不知該往哪去,便沒走。而後長年累月下來,慢慢也就似一家人了。那男人的閨女正好中意他,後來自然而然成了親。所以,秦泰這會兒是有家的。

  姜黎坐在車廂里不說話,聽著秦泰三兩句地把分別這麼多年發生的事情說完,好像輕鬆得不能再輕鬆。但其中有多少難處,人的心性又隨時間發生了怎樣的改變,都是說不出來的。可能大約看得出來感覺得出來,兩人從才剛見面說下幾句話之後,就都明白了,過去的一切都只能是記憶里的事情,她們現在,也只算是舊年老友罷了。

  秦泰聽到了福哥兒叫姜黎娘,所以也沒多問福哥兒是誰。他從那孩子的眉眼裡看得出來,是誰的孩子。可也因為看出來了,心裡又有了其他的糾結。暫時卻又不能表露,只把姜黎和阿香帶回了玻琉城城北角落的家裡去。

  姜黎便也見到了他的妻子,生得十分乖巧的模樣,沒有一點精明婦人的樣子。做起事有時候也會忘東忘西的,但秦泰對她很有耐心,兩個人的感情瞧著也很好。姜黎還記得秦泰以前跟她說過的話,她喜歡可愛的、乖巧的、聽話的女孩子,笨笨的,逗起來才有意思。大約,就是他妻子這樣了吧。

  姜黎和阿香在秦泰家吃了飯,也看足了恩愛夫妻該有的樣子。秦泰也有了孩子,虛五歲的小姑娘,和福哥兒同歲,只月份比福哥兒小一些,她是九月出生的。兩個小傢伙到一起倒也投緣,只管自己玩去,再不找父母爹娘的。

  如此,誰還會提起那段仿佛飄在雲際的過往麼?沒有人會提,它存在過,卻終歸是一場短時間之內的虛幻情愫。因為不可得,所以那時強烈。人年少時會對許多人動心,但能一起歷經世事走過生死,在心裡刻下抹不去印記,只能是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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