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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街上響起密集的清脆撞擊聲,就像數萬根針同時落在光滑的金屬表面,連綿不絕。

  暴雨里的風也變得更加迅疾,吹拂著所有的事物,數里外後方的客棧廢墟里,一把精巧的算盤躺在污水中,被風拂動算珠,發出啪啪的脆響,真的很像一首樂曲。

  風雨漸止,長街漸靜,算盤上的算珠轉動著漸漸停下。

  王破依然站在原地,一步未讓,鐵刀依然在手中,沒有放下的意思,但他的臉色已經非常蒼白,樸素的衣衫上到處都是破口與血跡。

  街上一片安靜,殘存的屋檐上淌著水,嘀嘀嗒嗒的,卻沒有人會感到心煩,因為沒有人會在意這些事情。

  陳長生的手裡已經沒有韁繩。他雙手握劍,認真而專注地看著前方,隔著王破的肩頭,看著那位仿佛神明一般不可戰勝的強者。王破已經受了極重的傷。而朱洛直至此時,還並沒有真正的出手。無論怎麼看,王破都已經敗了,但他畢竟擋住了朱洛片刻,這已經很了不起。

  接下來,自然該他來擋了。

  朱洛沒有留意陳長生的動作,神情微異看著王破說道:「沒想到……你還沒有修至聚星境最巔峰,離半步從聖更是還極遙遠,便能窺到神聖領域的邊緣法則一二?」

  王破說道:「萬物同理,世俗與神聖自有相通處。」

  朱洛說道:「如此天賦,如此悟性,難怪敢向我出刀……只是又有什麼意義?」

  是的,對於整件事情來說,王破的才華與堅毅,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他無法戰勝朱洛。

  朱洛的劍依然在鞘中,便能讓逍遙榜的最強者渾身是血,身受重傷。

  名動八方,風雨如晦,果然強的難以想像。

  二人之間的差距在於年月,在於境界,在於分隔神聖與凡俗的那道深淵,根本不是天賦與意志便能夠抹平的,王破豈有不敗的道理?

  但有些人不這樣看。

  「你輸了。」蘇離說道。

  遠處的人群觀望著場間,聽著這句話,生出很多不解,心想這怎麼可能?王破此時渾身是血,明明身受重傷,哪裡有半點勝機?

  蘇離坐在馬背上,看著朱洛說道:「輸給這樣一個晚輩,難道你不覺得丟臉嗎?」

  朱洛散在肩頭的發被風拂著緩緩飄起,雙眉同樣如此,然而,就在他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卻又安靜下來,低頭望向自己,那裡沒有傷口,也沒有血跡,只有一角衣袂緩緩飄落。

  他的左袖被割下了極小的一塊。

  無論是對朱洛,還是對任何境界的修行者來說,這都不會影響他們的戰鬥力。但看著飄落到腳前雨水裡的那塊布片,朱洛很長時間沒有說話。看著這幕畫面,人群安靜無聲,心想難道真的輸了,輸在何處?

  沒有人懂蘇離的話以及朱洛的沉默,陳長生也不懂,梁王孫隱約懂了些。王破懂,但他不接受。

  勝負和輸贏從字面上看怎麼都是完全相同的意思,只是在某些時刻、某些特定的環境上,你敗了不代表你就輸了,比如穿著黑白衫的小混混腦袋都被砸進了水泥地里卻依然摸了一根木頭輕輕砸了絕世大反派的禿頭一下這沒有意義但他贏了。蘇離自然不會用這樣的價值判斷來評價王破和朱洛的第一次交手,王破當然是敗了,毫無爭議、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地敗了,但他還是認為輸的人是朱洛。

  朱洛此時的反應,說明在某種程度上他認可蘇離的說法。

  周獨夫三歲的時候,難道就能打敗天下無敵手?天海娘娘剛進宮那時節,又能打得過誰?你在王破這麼大的時候,打得過他嗎?這就是蘇離要對朱洛說的話。聽上去有些強詞奪理,實際上很有道理,只不過這種道理要放在大陸最強大的這些人的領域裡來明的。

  陳長生懂了,有些神情茫然地想著,如果按照同年齡來比較,那自己……噢,還有徐有容,還有陳初見姑娘,豈不是最強大的?蘇離不知道陳長生這時候的心理活動,不然一定會好生嘲笑他一番,他接著對朱洛說道:「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你退步的太厲害。」

  朱洛不語,不悅,微雨落下,不敢接觸他身上的大氅,避而飄走。

  「當年你能一劍映月殺死第二魔將,現在的你又怎麼可能是海笛的對手?曾經寫詩殺人的瀟灑男兒郎,如今已然垂垂老矣,全無銳氣,這倒也罷了,偏生你這個人行事又毫不大氣,連天海那個女人都比不上,數百年間不敢踏進京都一步,現如今竟想借勢殺了可能威脅到自己位置的晚輩,嘖嘖,你可真夠出息的。」

  蘇離繼續說道:「為什麼?你老了,已經快一千歲了,早就該死了。老而不死,是啥?是賊,是老賊。人啊,就和樹一樣,最茁壯的時候就該拼命地在春風裡招搖,活的年頭太久還拼死拼活地活著,身軀蒼老變成腐木,直到最後被雷電劈成焦灰,這有什麼意思?」

  朱洛終於開口,望著他說道:「你說完了嗎?」

  蘇離說道:「罵完了。」

  朱洛說道:「你說的有理。」

  蘇離劍眉微挑,來了些興致,問道:「何如?」

  朱洛說道:「這是你的第二劍。」

  字字誅心,句句皆劍,蘇離重傷難戰,但劍心猶在,出言亦能傷人。

  蘇離靜靜看著他,確認這個老傢伙果然有狂傲絕然的資格,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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