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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間無日月,所以極難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在無數的陰風之中,在那記壓制著整座冥間的佛光四周,無數的白骨逡巡著,腐屍艱難移動著,搬運著土石。或許是對於逃出冥間的渴望太過深刻,眼看著運土石有些慢,極多的死靈竟然不畏懼地將自己腐敗的身軀填到了高台之上,當作了建材。
而那些施工的死靈卻看也不看這些同伴一眼,旋又在那些骨頭腐屍上壓上一塊石頭,扔上把黑土。建造高台的速度極快,那些捨身為泥的死靈漸漸被掩蓋在土石之中,只是在高台的邊緣處偶爾能看見幾枝伸出來,微微顫抖的骨枝。
易天行沉默著,冷眼看著這一切。
二郎神沉默著,冷眼看著他。
終於有一日,高台築成了,在付出了數萬架白骨灰飛煙滅,化作最低等的遊魂代價之後,那個尖尖的塔尖終於對準了天上那個眼。
那個不停冒出佛光的天眼。
……
易天行開始背起自己的屍體往塔上走去。塔雖高大,卻有些陡峭,他頂著那記佛光的威壓,心神有些沉重,一步一行一低身,便似是對著塔尖那記佛光行禮一般。
終於,他走上了高台的頂端。第一個落入他眼帘的,便是那似乎觸手可碰的天穹——冥間本無天,但偏生此處卻有一壁障——那這道壁障的後面,自然就是人間。
那些乳白色神聖的佛光,當他站在高台頂端之後,忽地穿過了他的身體,卻沒有落入他的眼帘,所以並未覺得有些刺眼與不適。
伸出手去,用自己黯淡的半透明的手指輕輕撫摩著頭頂的壁障,感覺很像一道牆,一道很薄……但堅不可摧的牆。
……
一九九八年,易天行用無數枝玫瑰向鄒蕾蕾求婚後,兩個人一起看了個盜版碟子,叫楚門秀,當時就看得易天行眼淚嘩嘩的。
此時自己的手指從這薄薄的牆上划過,從指尖傳來微涼的感覺,再俯瞰身下那些拜伏在地,向著這個冥間唯一希望投來的乞求目光,他的心頭微動,終於明白了楚門當時的感覺。
應其心神所感,冥間有異象產生,陰風急劇而嘯,戾氣自地上萬億死靈身上散發出來,浩浩然攏聚而起,繞著高台,在他的身邊呼嘯著。
「這便是末法時代的開始嗎?」易天行面色平靜的想著,感受著無數死靈對自己的寄望,不禁有些鐵肩扛天的殉道幻滅美感,吸了口陰氣,淡淡道:「在這個momont,我要爆了。」
……
沒爆成。
一股強大的,至少比此時的易天行要強上那麼一點點的力量突兀出現在高台之上,硬生生將他擠了開去,將最中間的位置占了,如今的易天行,哪怕是阿彌陀佛也會忌憚一二,來的這位卻是好生囂張。
這位仁兄看也不看易天行一眼,眉間那個天眼猛地散發出一道黑黑寒光,對準頭頂那道壁障掃去。眼光過處,一應外相皆去,露出空間壁障本體來。
那壁障是透明的,非玉非石,更不是玻璃,比一般空間之間的壁壘要顯得結實許多,甚至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感覺。
在二郎神的天眼照耀下,壁障外垢皆去,直接露出了那邊的景象。
那邊乃是人間,是歸元寺。
……
是一個紅紅的屁股。
易天行恭恭敬敬地叩首下去,心裡卻想著,師傅老人家,為什麼您還沒有穿內褲的習慣?
二郎神卻是滿臉平靜,眼波微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握著手中的長槍,輕輕戳了戳頭頂的壁障,發出篤篤的聲音。
在壁障的那邊,老猴轉過頭來,那道目光隔著人間與冥間之間似乎永世也無法穿過的距離,靜靜地看著二郎神。
片刻沉默之後。
……
「猴子……你長胖了。」
「小二……你變黑了。」
第三十三章 如果愛(上)
「猴子……你長胖了。」
「小二……你變黑了。」
五百年不見,二位的對話就這樣開始。
「收了個能幹的徒弟,還有個會心疼人的兒媳婦兒,天天滋養著,能不胖嗎?」老猴蹲在屏障之上抱怨著,偏偏滿是褐毫的面上卻顯著幾絲驕傲與自矜,斜乜著眼望著在自己下面的二郎神。
老人家知道自己如今被囚在歸元寺中的面相著實不大好看,不願在這個多年來的對頭面前落了下風,所以刻意表現出對美好家庭生活的回味。
二郎神翻了個白眼,還是用中間那記幽幽天眼翻的,所以看著極為怪異:「你說我變黑了,那是自然,生就了勞碌命啊……」
話到中途,顯聖真君嘆了口氣。
偏這聲嘆息里全無自憐自艾,自悲自戚,反是浩然一嘆,嘆出英雄霸氣,千古風流,撫琴台上看長江,柑子州頭擊中流,鳳凰台上鳳凰游,快哉亭上說千里風,對座天門山不忘憂,醉里挑燈看槍,人間明月冥間關,黑漠孤煙如此直,冥河遠上佛光間,男兒杯酒勇當先……
這聲嘆嘆嘆,竟是足足嘆了幾息時光!
老猴兒自然知道這嘆是什麼意思,嘆的是二郎神反入冥間,這些年來的沙場生涯如何瀟灑,而相襯的……自己的五百年老僧生涯卻沒有什麼太大光彩,嘆的是某人沒的架打,沒的反造,沒的事兒做,只好蝸居家中,只會拿後人孝敬往臉上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