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頁
邱月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她坐在公交車上，心裏面翻來覆去地想著兩個侄女的那段對話。
邱月荷沒怪她那兩個侄女，她們說的都是實話，大實話。
邱月荷心裡十分難受，不是她那兩個侄女說的話戳了她的心，真正戳她心的是，她們說的都是大實話。
呵呵，她的丈夫許昌文，確實是當地有名的大孝子。
當年邱月荷怎麼會選擇嫁給許昌文的？不就是因為許昌文是個有名的大孝子嗎？
大家都說，孝順的男人人品肯定不會差，她爸是這麼說的，她媽也是這麼說的，所有人都是這麼說的。
邱月荷也是這麼信的，然後她就嫁過去了。
真的嫁過去之後，邱月荷才知道自己嫁了個什麼樣的男人。
直到嫁給許昌文之後，邱月荷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孝子，他的孝順是讓自己的媳婦兒去伺候老媽；有一種孝子，是讓自己的媳婦兒去幹家務；有一種孝子，是為了老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罵媳婦兒……
大概媳婦和婆婆天生就不對眼，邱月荷嫁過去之後，每天的三餐都是她準備的，家務都是她做的，衣服都是她洗的，地都是她拖的，可是婆婆從不會念著她的好，反而那個什麼都不敢偶爾端個碗過來的兒子卻很得她的心，天天說兒子怎麼怎麼孝順。
邱月荷偶爾和婆婆趙佳娣鬧矛盾了，婆婆就挑唆著許昌文來打她罵她，還看熱鬧不嫌事大，在一旁幸災樂禍地說，“打得好！罵得好！這種媳婦兒就該好好打，看她以後還會不會頂罪！”
許昌文看著文文弱弱的，但他動起手來打老婆卻是半點也不含糊。邱月荷一個女人實際上是怎麼也抵不過許昌文的力氣的。
那時候是不興離婚這兩個字的，所有人都是勸和不勸分，被打了又怎麼樣，誰家的老婆沒被男人打過，男人打你是不是因為你做錯事兒說錯了話兒啊？忍忍吧，為了孩子忍忍，以後他就會好了。
許昌文打得最厲害的一次，就是她那兩個侄女說的那次，她那次真的差點就以為自己會被掐死，當許昌文鬆手的時候，她的視野裡面還是一片黑乎乎的。
那一次之後，邱月荷就帶著孩子回了娘家，邱月荷的父親那時候已經過世了，就剩下母親一個人，母親住在她哥哥家裡面，邱月荷回了娘家之後，母親天天都在勸邱月荷回家。
後來許昌文和婆婆也親自過來請她回家，可邱月荷愣是在娘家待了一個月待到實在待不下去了才回去。
可那次之後，邱月荷對許昌文這個男人徹底沒有了任何感情和指望。
她覺得自己的人生特別可笑，她怎麼就嫁給了這樣的一個男人？
邱月荷甚至還知道許昌文在外面是有花頭的。
當時知道的時候，邱月荷就笑了，到底是外面哪個女人看上了許昌文這樣的男人？
許昌文他有錢嗎？沒有。
許昌文他長的好看嗎？也就勉勉強強湊合罷了。
外面的女人到底圖什麼啊？總不會是圖許昌文他人好吧。一個愛打老婆的男人人好？說笑話呢？
邱月荷不知道多想要逃出這個刀山火海一樣的地方，對方竟然還迫不及待想要跳進來？
這樣的男人誰想要誰拿去吧。
然後……然後就不了了之了。大概是那個女人也看不上許昌文了。
日子後來還是一天天一年年地過去了，邱月荷自己都麻木了，她以為她的人生就這麼過去了。
現在她的女兒許開顏已經上初中了，學習成績不是很好，邱月荷對女兒其實一直都很嚴厲，她不想女兒變成她這個樣子，所以邱月荷一直告訴女兒要好好讀書，她天天逼著女兒學習，可女兒的學習成績就是死活上不去。
邱月荷一直覺得不是小顏不聰明，她就是不肯把心思放到學習上面，天天想著玩兒，天天看那些很幼稚的動畫片，還畫那些動畫片裡面的人物，畫畫的時候，小顏倒是比讀書學習還認真，畫的畫還有模有樣的，和那動畫片上面的人物幾乎一模一樣。
許昌文這樣的父親是指望不上的，平時從不關心女兒，婆婆罵小顏是賠錢貨的時候，他一句話都不說，倒是一旦女兒出了什麼事兒，比如考試沒考好，被老師罵了，許昌文就會指著邱月荷的鼻子罵，“你平時是怎麼教育女兒的？！”
邱月荷心中冷笑：我是沒把女兒教育好，那也比你從不教育女兒只會馬後炮要好多了！
唯一讓邱月荷感到安慰的就是女兒的態度。
她平時對待女兒的時候總是很嚴厲，她總覺得小顏可能不會那麼喜歡她這樣嚴厲的母親。可是每次在她和許昌文吵架的時候，小顏卻還是向著自己的，她甚至還會偷偷摸摸地對她說，“媽，你別難過！”
當聽到那兩個侄女的對話的時候，邱月荷才突然意識到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她的女兒已經上中學了，她已經快要四十歲了，鏡子裡面的女人已經不再年輕，面容上寫滿了疲倦和麻木。
回到家，看著許昌文和婆婆的那兩張臉，邱月荷只感覺到心中一陣厭惡。
其實他們早就相看兩相厭了。
她和許昌文雖然睡在一張床上，但其實從很早之前開始就分別睡兩個被窩了。
夫妻生活重要嗎？
大概只對男人重要吧，所以許昌文去外面找他要的夫妻生活了，至於她，沒有比有更好！
後悔嗎？如果你要問她嫁給許昌文後悔嗎？
那她會回答你，是的，她後悔了，她非常後悔。
對一個女人來說，嫁錯了男人就是這麼一件不幸的事情。
在嫁給許昌文之前，邱月荷對婚後的生活是充滿期待的，她不奢望擁有多麼富裕的生活，她只希望能夠和丈夫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只要這樣，邱月荷就已經很滿足了。
但是年近四十，邱月荷卻變成了一個麻木的家庭婦女。
她看不到未來的半點希望。邱月荷之所以那麼嚴格要求小顏，就是希望她能夠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成為一個優秀的人。
她自己沒有能夠嫁給一個好男人，但她希望女兒可以嫁給一個真正的好男人。
邱月荷坐在公交車座位上，看著窗戶上自己那張已經失去青春容顏的麻木的臉，就感到自己的心都被揪起來一樣難受。
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邱月荷下了車，去了菜場買了菜回家，就做起了晚飯。
婆婆趙佳娣沒事找事地走過來冷眼挑剔，“你這買的什麼菜啊，都是昌文不喜歡吃的，你什麼意思啊？”
這些話，邱月荷只當做沒聽到。
六點出頭，許昌文回來了，他隨便吃了點飯菜就吃不下去了，“你做的這些菜沒一道我愛吃的，不吃了！”許昌文摔了筷子，就摔門出去了。
婆婆滿臉不耐地說道，“嫁進來十幾年了，連菜也燒不好，你說你還能幹什麼？！天天待在家裡，躺在床上看電視，什麼家務也不做，怎麼會有你這麼懶的兒媳婦兒？”
邱月荷冷著臉一聲不吭地吃著晚飯，她本來就不準備做許昌文愛吃的飯菜，他以為他是誰啊？給他做了飯菜還挑剔這挑剔那，有的吃就不錯了！
邱月荷看著低頭沉默地吃著晚飯的女兒，心裡一酸，嘴裡卻對女兒說道，“小顏，你趕快吃飯，吃好飯快去做功課。”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不希望小顏聽到她們這些大人充滿腐臭味的對話。
這個家能給小顏帶來什么正能量？每天除了罵人就是吵架，在這樣的環境下，小顏沒有學壞，沒有學得滿嘴髒話就算是很好了。
“做什麼功課？看她那個笨頭笨腦的樣子，每天都做功課做到那麼晚，成績還那麼差，我看她天生就不是個讀書的料子，我看啊，還是讓她嫁個有錢男人比較有指望，她腦袋笨是笨，但是臉蛋長的還可以。”
聽聽，這是當奶奶該說的話嗎？
趙佳娣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她，連帶著也不喜歡她生下的小顏，坐月子的時候，邱月荷就聽趙佳娣嘴裡不乾不淨地說小顏是個賠錢貨，可惜國家政策不允許生二胎，否則趙佳娣肯定會像很多封建時代的惡婆婆那樣讓她生生生，直到生出兒子為止。
但是自從她生下女兒開始，趙佳娣就更看加看她不順眼了，成天陰陽怪氣的，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告訴許昌文兒媳婦兒怎麼怎麼使喚她了，又是怎麼怎麼對她不敬了，有時候是無中生有，有時候明明是一點兒小事也會被趙佳娣扭曲放大。
還有她生下來的小顏，趙佳娣也很不喜歡，挑三揀四的。
小姑子嫁出去之後反倒是生了個兒子，趙佳娣恨不得拿外孫和孫女換一換。
不過，趙佳娣基本上根本就見不到她外孫。
因為小姑子根本不讓她見外孫。
邱月荷記得她還沒有嫁給許昌文的時候，她也曾經誤會過許昌文的妹妹許迎雪。
因為她曾經從許昌文還有其他人那兒聽說過一些許迎雪對母親不孝順甚至頂撞母親的言語。
而邱月荷那個時候，也被這些話給誤導了。她甚至還把孝順的許昌文和不孝順的許迎雪做過比較，覺得許昌文這樣擁有中國傳統美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而在邱月荷嫁到許家之後不久，小姑子許迎雪也嫁出去了，她看著許迎雪那少的可憐的嫁妝，倒是產生了一些同為女人才會產生的同情。
對於小姑子的事情，邱月荷剛嫁過去的時候，知道的並不多，她只知道小姑子許迎雪似乎不太好接觸，而且小姑子還自己和一個窮困潦倒的男人看對了眼，婆婆原本給她介紹了一個不錯的對象，小姑子卻不肯要。
那個時候，邱月荷其實是帶著點高高在上的心理在同情小姑子的。
雖然許家也不是什麼有錢人家，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家，但這也比小姑子看上的那個男人好很多，在邱月荷看來，許迎雪這麼不聽老人言，未來是肯定會吃虧的。
但沒想到，小姑子結婚之後，她的日子卻是越過越好了，她嫁過去的那個男人也漸漸發達起來了，反而是邱月荷自己，這日子卻是越過越差了。
後來邱月荷認識到許昌文那所謂孝子的真面目還有婆婆趙佳娣那挑剔、煽風點火的性格之後，她漸漸開始意識到，也許當初她對小姑子許迎雪的評價並不是正確的。
過了這麼多年之後，邱月荷也總算是了解到了當年的真相。
趙佳娣本身就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裡面，她是家中的長女，父母對她的到來並不期待，還給女兒起了招娣這麼一個名字，在家裡面，趙佳娣可以說是吃夠了重男輕女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