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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衛國在前朝使用的文字。她之前研究衛厲王時學過不少,所以大致看得懂。

  她心頭一震,往下看去。

  “看見這封信的時候,你可能會抬頭瞅瞅太陽,看它今天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意外吧,我這暴脾氣,竟然還會靜下心來給人寫信。其實我也不想寫,可這幾個月,我天天在暗室跟你說話,你卻從不搭腔,就靜靜躺在那兒,所以我想,要不換個姑娘家更喜歡的法子,說不定你會理理我呢?”

  “我在信里叫你‘嫚嫚’,你應該高興吧。以前我叫你‘阿徹’,你不開心,說不如喊你‘阿薛’。開始我不懂,後來才曉得你不是薛徹,而是薛嫚。你是不是那時候就喜歡我?所以才那麼在意我叫的人到底是你,還是你弟弟。”

  “唉,好煩,才寫了個開頭,就有大臣來找我了。我先出去一趟,改天再陪你說話。”

  信到此為止,薛瓔目光閃動,將它原封不動放回去,又去拆下一封。

  “嫚嫚,我今天出了趟宮,去密宅看阿郎了。他很可愛,已經會爬了,爬到我身上,沖我一個勁咯咯笑。哦,你還不知道,阿郎是我給阿遲新取的乳名。這名是不是取得怪沒水準的?姓鐘的說,郎是男孩的意思,叫兒子‘男孩’,這算個什麼事?我被下屬取笑了,要不這名字還是你來想吧。”

  “算了,你也不說話,可能是一時想不到,那就先拿這個湊合吧,原諒我實在不想叫他阿遲了。這‘遲’字是我之前取的,因為當初來遲了沒救到你,可現在每次一叫他,我就要被凌遲一次,實在有點疼……”

  薛瓔執信的人微微顫抖,再拆下一封。

  “嫚嫚,我今天給你畫眉了,是不是比以前有進步?我記得我第一次一時興起,想給你畫眉的時候,你還是有點期待的,結果被我畫成了大花貓。從那以後,你就再不許我對你這張臉動手了。不過你今天很乖,躺著一動不動……可是我畫完了,你好歹說一句,到底好不好看啊?”

  “行,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在誇我手藝好了,那我明天繼續給你畫。”

  她的眼睛漸漸蓄上淚,看不大清字了,伸手抹了把才得以繼續往下拆。

  一封又一封的信箋露出來。

  “嫚嫚,我剛才夢見你了,夢裡我在帶你爬牆……”

  “嫚嫚,阿郎終於會叫阿爹了,我今天激動得差點把他摔了……”

  “嫚嫚,奏疏好多啊,我一封也不想批,要是你在就好了,我可以分你一半……”

  “嫚嫚,我剛才使劍不小心割傷手了,想讓你給我上藥……”

  “嫚嫚,今天阿郎問我,阿娘去哪了,我說我惹你不高興,叫你離家出走了。他說,那我們一起去找你吧。我說好啊……”

  ……

  薛瓔一封一封拆。

  直到最後。

  “嫚嫚,我準備好要來找你了。得知你轉世之後的這一年,我一直在想,自己之前到底錯在了哪。我得好好改,才能在找到你以後,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然後我想通了。十七歲的你已經是顆熟透的果子,可十七歲的我卻懵懵懂懂,跌跌撞撞,見稜見角,畢露鋒芒。我當年真是個不懂事的混帳。所幸上天待我不薄,給了我一個重來的機會。”

  “現在,我已及早看過東海揚塵,陵谷滄桑,而你才正要出世。我能把世間所有的苦都先嘗過一遍,然後重新陪你長大一次,多好。”

  多好。

  薛瓔緊緊攥著最後一封信,跪在樹下泣不成聲。

  第72章

  山中鶯啼燕語, 咿咿喳喳,每一片景致都如詩如畫。獨獨老松下的薛瓔,身影單薄又淒涼。

  她哭累了, 突然想到, 家裡的福祿考該開花了吧。

  “我就喜歡那花,明年春末能開成一片奼紫的花海。”去年冬天, 有個人這麼告訴她。

  現在,她想帶那個人回去看花。她一定要找到他。

  薛瓔揩了幾把眼, 把信整整齊齊疊好, 抱起木匣起身, 忽聽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林有刀比她先回頭,一眼之下立刻拔刀:“什麼人?”

  薛瓔隨即回身。

  來人是個中年女子,一身灰色布衣, 打扮樸素。她一眼認出,怔愣之下道:“仙姑怎麼……”

  她說到一半驀然停下,因為注意到了她手裡的劍。

  太霄劍。她給魏嘗打的那把。

  薛瓔抱匣子的手微微一顫。對面人已經開口:“貧道來將劍物歸原主。”

  她心頭隱隱升起不好的預感,啞聲道:“……我不是這劍的主人。”

  “劍主人不在了, 也只能歸還給女信士。”

  她咬著牙說:“仙姑此言何意?這劍你從哪裡得來?”

  女觀主慢慢上前來,把劍雙手呈上,垂眼說:“十天前, 在這山腳下。女信士還請節哀。”

  薛瓔手一顫,匣子“砰”一下摔落在地。

  埋了多年的匣子不經砸,陡然散架,信箋狼狽散落一地。四面羽林衛齊齊窒住, 沒人敢喘出個氣聲來。

  薛瓔面色煞白,強撐著笑了一下:“節什麼哀?”

  “魏公子已經不在了。”她只好直言。

  “死要見屍,”薛瓔冷著眼道,“仙姑光拿這柄劍來,是覺得我太好騙了?”

  “沒有屍體,本就不會留下屍體。”她淡淡道,“他生來不屬於這裡,死後肉身自然該回到原本的地方去。”

  薛瓔的心砰砰砰地砸起來。

  看見劍時她還保持了些微理智,認為這位來去神秘的女觀主可能出於什麼目的在愚弄她。

  可聽到這話她卻慌了。

  這意思是,魏嘗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死後就什麼都沒有,灰飛煙滅了,連皮肉白骨都不會留下?甚至她都不能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她的雙唇顫抖起來:“憑什麼,我憑什麼信你……”

  “貧道並無欺騙女信士的理由,也不需要女信士相信。貧道話已帶到,不過是想勸誡女信士朝前看,你若不信,大可繼續尋找,只是五年,十年,窮極一生也不會找到。”

  她說罷再次將劍遞來,薛瓔終於肯抬手接過,撫摸著吞口處已然凝固的血漬慘笑起來:“這算什麼……”

  是怎樣慈悲的命運,讓原本陰陽兩隔的一雙人再次相逢,讓那些本不可重見天日的信箋,歷經三十餘年的掩埋,兜兜轉轉來到她的手上。

  可又是怎樣殘忍的命運,讓她在看到這些信之前,就徹底失去了他。

  薛瓔攥著劍,耳邊隱隱響起去年深夜廊燈下,魏嘗與她說過的話。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那一晚就是他們的最後一面。他第一次沖她動怒,沖她說氣話,卻最終連後悔道歉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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