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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國丈已經開始更衣了,先前半身不遂的模樣一點都看不出,聞言淡淡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說:“你母親年紀大了,就留在家裡享享福吧,過兩年咱們再回來瞧她。”

  “父親您……”程實甫駭然,後半聲沒出口,被他自己咽了下去。以母親和太后多年齟齬,本就逃不過此劫,他們這一逃,再回來時怕是只能瞧見一座枯墳。

  父親對多年的枕邊人尚且如此狠心,程實甫再想到自己的妻女,和弟弟對視一眼,重重抹了一把臉。他望著這幾張人皮面具深吸口氣,手腳利索地開始換衣裳了。

  *

  沒幾日,靺鞨與匈奴的戰果從邊關傳來了,戰報走的是軍驛,三月中旬發出的信過了半個月才送到京城。

  信上說匈奴鐵騎從漠南一路東入,所過之處戰無不勝,靺鞨連丟四城,於三月初退回到松原死守了半月。靺鞨可汗一邊連發十幾封急信求盛朝出兵,一邊打算要與匈奴決一死戰。

  誰知匈奴竟在這時退兵了。

  匈奴一般不打持久戰,往年只在冬天跟狂風過境似的掠奪一番,搶到牛羊就走,戰線拉得太長,他們的糧糙就跟不上了。再說這會兒已經是四月了,到五月初,匈奴人會聚在最大的部落中祭祖先、祭天地與鬼神,任何部落都不得缺席。

  如此說來,退兵倒是也有理由。

  這份戰報足以說明靺鞨對上匈奴確實是沒有一戰之力,尤其匈奴有火器壓制,更是把靺鞨打得不敢冒頭,只得護著可汗一路退。

  得了這份戰果,盛朝該出多少兵、出多少糧餉就有數了。

  結盟當日,太師大人笑得跟只老狐狸似的,“如今這才四月份,匈奴已經退了兵,而我盛朝還是休養生息的時候,到六月中旬初秋的第一批糧下來,糧糙才能跟得上,到時自會派兵前去討伐匈奴。”

  “那軍餉……”

  太師笑眯眯答:“自然是由我們大盛將士帶著去。”

  谷蠡王皺緊了眉,糧糙、軍餉與火器都不給,這一趟不是白跑?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不待開口又被一旁的使者拉住了,那使者面無表情,低聲勸了一句:“王爺勿要因小失大。”

  谷蠡王面色不太好看,忍著氣躬身謝過了陛下。

  靺鞨一行都聽明白了太師的話外之音,意思就是你們回老家等著吧,等六月我們再出兵。如今的靺鞨將士折損了不少,連精銳之部對上匈奴都沒有一戰之力,軍隊與糧餉都得仰仗盛朝。帶著軍隊與糧餉去救苦救難的是正義之師,這正義之師自然得盛朝來做。

  尤其靺鞨自百餘年前就是盛朝的屬國,每三年一次的歲貢還交著呢,這回是求上門的,該出多少兵、何時出兵都得人家說了算,當真沒有商討的餘地。

  再說火器,更不可能交到靺鞨手中了。

  靺鞨使者走的時候,京城的桃花已經開了。他們在太和門門口等了小半個時辰,才瞧見陛下和皇后姍姍來遲,後頭跟著好幾輛馬車。

  其其格下了馬迎上前去,一個個車廂里都裝得滿滿的,想來是胭脂首飾一類的東西。其其格略略掃了一眼,走上前問唐宛宛:“你們中原人不是講究千里送別?我還當你會送我們出京城,父王卻說不是這樣。”

  千里送別……唐宛宛默了默,其其格大概是從什麼酸腐詩里讀到了一句半句,她卻信以為真了。人家問話的表情還很誠懇,面對這麼個較真的人,唐宛宛只好信口胡謅:“沒當娘的姑娘才能送千里那麼遠,像我這樣還有孩子要照顧的,送到宮門口也就差不多了。”

  其其格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頭個馬車裡裝的是胭脂水粉首飾,第二個車裝的是漂亮的衣裳,第三個車裡裝的是關姐姐送你的書。”

  唐宛宛坐在馬車上絮絮叨叨:“等打退了匈奴,還來我們京城玩呀!”

  從太和門前能一眼看到金鑾殿,高高的漢白玉石階直通大殿,黃彩琉璃瓦的頂兒在朝陽之下熠熠生輝,僅僅一個照面,就能把他們靺鞨的王宮襯到了泥潭裡,卻不知道裡頭是怎樣的奢華了。

  其其格深深望了一眼,眸光微閃,還微微地翹了下唇角,朗聲說:“會來的。”

  其其格的盛朝語是跟著使者學的,使者不苟言笑,她也跟著學來了,自從來了京城,唐宛宛就沒怎麼見她笑過。想想也是,家鄉的子民還在受苦,等著大盛軍隊救之於水火,當然高興不起來了。

  待寒暄完了,車側的侍衛長嘯一聲,朝前方高喝道:“啟——程!”

  靺鞨使者來的時候是被古北口將士一路護送入京的,走時也要被將士送回靺鞨去,一來為護衛,二來到底是異族,總得防著一些。

  馬車徐徐行動,唐宛宛朝騎在馬上的其其格揮了揮手。待望著人家走遠了,她扯扯晏回的衣袖,遲疑著問:“陛下,你有沒有覺得方才其其格笑得挺奇怪的?”

  “怎麼了?”晏回問她。

  “她好像有點緊張,又有點愧疚?還是別的什麼……”唐宛宛想不著合適的詞,“反正就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味道。”

  這話三五不著的,晏回沒聽懂她在說什麼,笑了笑沒當回事。

  靺鞨的馬車挺大,因為七十餘人中三分之一都是高官,一人一輛馬車極不方便,所以一車之上擠著四五人。

  這會兒谷蠡王的車上除了他還坐著三人,其中兩位使者面上驚疑不定,一直側著耳朵聽著車外的動靜,鬢角冒出的冷汗打濕了一小片頭髮,前額上卻一點汗都瞧不見。

  到了城門前,車隊被守城軍攔了一下,使者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飛快地在臉上摩挲了一遍,生怕露了餡。軍士卻只查了查通關文書,連車門都沒推開瞧一眼,這就放了行。

  待行出城門仍無異樣,使者才慢慢把心放回了肚子裡。他掀起車簾,回頭望了望城門上紅漆書就的“開封”二字,這才笑出聲來。

  馬車不夠高,他起了半身朝谷蠡王作了個揖,低聲說:“此番全靠恩公施救,某感激不盡,感激不盡啊!”

  坐在上座的年老使者也笑了笑,拱手跟谷蠡王道了一聲謝。谷蠡王忙在他肘下託了一把,笑著奉承道:“哪有我的功勞?此番全靠大人神機妙算才是。”

  *

  傍晚時,晏回還在御書房中批奏摺,底下跪著兩名暗衛,其中一人低聲說:“太醫交給奴才的淬心丹已經混入了程大人和老夫人每日的飯食中,一日兩次,看著人服下去的,昨日太醫診斷說毒已入表,這月底便能有結果。”

  晏回一心二用,視線不離手頭的奏摺,漫不經心說:“程實甫今夜就殺了吧,偽造成自盡之象。程實震過兩日再動手,兄弟間錯開幾日,別讓人起疑。”

  其實讓人起疑也無妨了,要是程家幾個主子都在三個月內自盡,明眼人都能猜到是陛下默許的。明面上不能殺,私底下做點手腳卻是無妨的,甚至連名頭都想好了:程國丈中風後顱內積血,藥石罔效;程家二子因愧悔之甚,自盡身亡;程老夫人心痛欲絕,也跟著去了。

  晏回微微地分了下心神,先前答應宛宛什麼來著?噢,不誅程家九族,他沒有背諾,可程國丈幾人卻是不能饒了他們。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回好不容易抓住了程家的把柄,當然得一次解決個乾淨,省得夜長夢多。

  至於把程老夫人也捎帶上,全當是為母后出氣了。

  說話間,晏回將桌上一封書信朝暗衛擲了過來,暗衛伸手接過,見信封上頭寫著“父親親啟”幾字,猜裡頭裝著的應該是一封絕筆書。

  朝中人事複雜,沒法所有的事都走明面,以前陛下也交待他們做過幾回類似的事,算得上是駕輕就熟了。五名暗衛飛檐走壁的時候還跟守夜的將士打了個照面,雙方目不斜視,都當沒瞧見。

  一路沒人阻擋,輕輕巧巧就進了程家東宅,程實甫是程國丈長子,這些日子本就心煩得厲害,前幾日又跟他夫人吵了一架,夜夜宿在書房,都不怎麼跟人說話。

  暗衛剛翻身越入窗,便聽裡屋的人一聲高喝:“何人在那兒!”

  程實甫瞳孔猛地一縮,拿起手邊的瓷筆洗朝著這方砸了過來,暗衛輕輕巧巧閃身避過,下一瞬胸前卻重重挨了一掌。暗衛一時驚愕,程實甫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什麼時候有這等能耐了?

  好在他多年習武內力深厚,遠不是程實甫這樣粗淺的外家功夫能敵得過的,不過過了三五招,眼前銀光一閃,程實甫目光駭然,喉嚨上多了一條極細的血線,被人捂著嘴慢慢絕了氣息。

  黑暗中另一人也跟暗衛頭子一樣蒙著面,只剩兩隻灼灼發亮的眼睛露在外邊,把屍身扶到椅子上坐下,探下身瞧了瞧程實甫頸上的傷口,苦著臉說:“頭兒,這可咋辦?刀口不對,還怎麼偽造成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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