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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的時候惠帝給那邊的人發了話,無論如何,我不能死。

  後面在軍營發生的一些事你們都知道了。

  年少輕狂,不拿奸細俘虜的命當命,閒暇時候無聊透頂,就琢磨出一些折騰人的法子。被一位戰友怒罵殘酷不仁。

  「上戰場屠戮的人,卻說我殘酷不仁?」

  「若我上戰場殺敵,保的都是你這種人,那麼我的確也是殘酷不仁。」

  我沒有搭理他,繼續醉心研究新酷刑,並夾信寄回扈沽,呈給惠帝。惠帝果真就看重極了我。

  有次,那位戰友的父親不慎被敵人抓獲,拴在馬後拖行至氣絕而亡。當夜,我承諾將那人抓回來給戰友報仇。不待他回答,我便縱馬離去,隻身潛入敵營,把那人給扛了回來。

  「要不要讓我來幫你折磨折磨他?」

  「不必。抓回來就是俘虜,還是和別的俘虜關押在一起,聽候將軍處置罷。雖然很感謝你為我以身犯險,但你私自離開軍營,我已經告訴將軍了。」

  「???」

  似是瞧出我眉間隱怒,他嘆了聲氣。

  「這是騙你的。但讓你別用那些腌臢的手段折磨他,是真的。」

  「反正他也要死,你難道不想為你爹報仇?為什麼不用讓自己更痛快更解氣的法子?」

  「月一鳴,你生來富貴,一定不知道市井裡跟人打架的賭徒醉鬼是什麼模樣罷?他們的氣力都用在逞兇鬥狠上,我的氣力不比他們差,但我更想留著那份氣力做些有意義的事。我可以用你的法子,但那樣除了增長我的戾氣,於我無益。你問為什麼,就是為了保證我上陣殺敵後卸甲而歸時,還有一顆不被戾氣侵蝕的心。」

  年少輕狂的人終究會死去,我也就是在一次次地年少輕狂中,死去千萬次。

  也包括這一次。

  他說:「你閱歷太少,我雖勉強長你幾歲,但已去過許多地方。有機會你就多出去轉轉。」

  我在軍營的歷練期滿,回程時,我便脫離隊伍,去了很多地方。順便去了一趟戰友的老家,替他送家書。

  回到扈沽城後,我被迫另立府門,父母不打算再管我。好在惠帝因為我獻上的酷刑而十分看好我,我能在他身邊混得如魚得水,也虧了那些年的輕狂暴戾,不擇手段。

  說來有些好笑,彼時天生反骨的我一邊看惠帝不順眼,一邊成了他身旁最得勢的走狗。我看不起惠帝,看不起月氏,被惠帝和月氏聯合打壓得苟延殘喘的崇文黨我自然也看不起。

  回到扈沽城就衝著升官加爵去的我已經做好了跟崇文黨死磕到底的準備,誰料到那日天朗氣清,我偏偏踏上了廊橋。

  如果不是遇見她,我的年少輕狂不會死得那麼透。毫無轉圜餘地。

  她讓我把一身反骨發揮到了極致,若沒有她,我仍是做著友人口中「被戾氣侵蝕了心的人」:為族人做事,為惠帝立業,為腐朽的朝代獻出一生。比起這個,我更願意為她獻出一生。

  她去雅廬那年的上元佳節,月圓如盤。我在廬後,看見她抬著頭舉杯邀月:「扈沽城的月啊月,今夜我飲盡這杯酒,何時讓我登瓊樓呢?」

  很久以後。在她死去以後。我也曾這般與月對飲。

  「扈沽城的月啊月,今夜我飲盡這碗毒。酒,何時讓我去見她呢?」

  烈酒灼心,毒。汁一寸寸浸透骸骨。

  她在西閣枯坐十年,我在世間獨活七年,欠她三年沒有補齊。來世再補罷。可是……

  可是真當要死去的時候,我又那麼不捨得。

  不捨得這片我愛的人待過的地方,扈沽的清風廊橋,水上孤獨的明月。此番我一去不回,清風廊橋該遇誰,孤山明月與誰把酒……秦卿的西閣又讓誰來打掃?崇文遺作誰能修補?

  「月一鳴,該走了。」

  「可是,我捨不得啊。」

  我看蘆葦盪的湖水被霞光染成一片,忍不住蹲身掬了一把,好像捧起了落日,世間所有暖意都在我手中。

  這個玩笑,我也就講給自己聽了。

  「走罷。」我將落日扔回水裡,不屑一顧地拂了拂袍角,起身上馬。

  一片霞紅中,我沿著夕陽的方向縱馬馳騁,直到天地間只剩下我的剪影。

  我終於消失在這世間,再也沒有醒來。

  興許……我該在翻身上馬時回個頭,意氣風發地與你們笑。

  看著你們在我身後揮手,齊聲道別:

  ——月一鳴啊,再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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