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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玉琴抽一張草紙,揩揩被兒子踩髒的凳子,坐穩了。這種姿勢表明,張玉琴有很多話要說。

  “你說要讀職業中專,我說也好;你說要去火葬場,我也說也好。”

  柳天久糾正說:“是殯儀館。”

  “殯儀館就是火葬場。誰人會想到你這個討債鬼要給死人做化妝?現在好了,化妝還化出個標兵來,你把獎狀貼上牆,是怕別人不知道你跟死人打交道嗎?別人在殯儀館上班,藏著掖著還來不及,你倒好,生怕人家不知道。”

  “我靠自己吃飯,怕什麼?”

  “你是不怕,有人怕。”

  “別人怕不怕跟我沒關係。”

  “當然有關係,怕了就不敢嫁女兒給你,你伸手向誰要老婆?”

  原來是為這個,柳天久笑了,笑得像大姑娘一樣靦腆。柳天久一邊用草紙擦去獎狀上的漿糊痕跡,一邊哧哧地傻笑。這麼一來,張玉琴就語無倫次了,眼巴巴地看著兒子捲起獎狀走人。

  本來可以喜劇收場的事情,卻釀成了悲劇。張玉琴再也不放心兒子在殯儀館了,她已經很對不起兒子,這次,她一定要給兒子實實在在的幫助。那麼,一個在啤酒廠洗瓶子的小女人有什麼本領幫助兒子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請分管人事的副廠長吃飯。廠長張玉琴是請不來的,因為廠長有吃不完的宴席,就算廠長臉上有十張嘴,也輪不到一個小小的洗瓶工來請呀。副廠長也不是說來就來的,他之所以能來吃張玉琴的飯,不是這個洗瓶工有什麼大不了的攻關手段,而是有貴人相助。

  這是一個休息天,當張玉琴提出中午要柳天久陪副廠長吃飯時,柳天久立即識破了張玉琴的動機。

  “你是想巴結副廠長,達到讓我改行的目的?”

  “人家副廠長能來,是我們的面子,不能這麼說話。”

  “這麼說,是有肥缺讓我去頂囉。”

  “有個貼商標的老貼倒了,剛剛解僱。”

  “就讓我整天往瓶子上貼商標?我還以為讓我干採購科長呢。”

  “貼商標怎麼啦,貼商標不比你往死人臉上撲粉強?”

  柳天久不說話了,臉上變成冷酷的笑容,這種笑容把母子間難得的融洽氣氛破壞了。不要說張玉琴,瞎子柳大志也能感覺到形勢的不妙,萬一兒子一怒之下走人,誰也挽救不了局面。果然,柳大志的話一出口,就把柳天久勸得服服帖帖地跟張玉琴走了。柳大志是這麼說的:

  “老顧告訴我了,說你的工作就是要讓死者有尊嚴、讓親屬有面子,死人你都要讓他有尊嚴,就不能讓你母親有一點點面子嗎?”

  柳天久是用自行車載張玉琴到“後宮酒店”的,後宮酒店大紅燈籠高懸、紅袍侍女雲集,看上去沒有一點“後宮”的味道,倒像是一家供達官貴人享樂的妓院。妓院的觀感使柳天久不適,心底的厭惡不斷的浮上臉部,臉色於是就難看了。

  柳天久把自行車扶進車棚鎖好,跟張玉琴上了二樓。張玉琴推開一間包廂的門,卻不敢貿然進去,裡面發生的事情讓她進退兩難。張玉琴緊張地盯住柳天久,希望包廂里尷尬的一幕沒有映入兒子的眼帘。事實上,柳天久什麼都看到了,只是不動聲色而矣。其實也沒什麼,柳天久想,不就一個男人的手伸進一個女人的衣服里嗎?

  張玉琴覺得尷尬的事情副廠長並不覺得尷尬,他慢慢抽出扣在女人胸部的手,招呼張玉琴母子坐下,並介紹說:

  “這是印刷廠的小婉,聯繫印商標的事;這是張玉琴,我們廠的廠花。”

  張玉琴堆起僵硬的笑臉說:“人老珠黃了,還廠花?”

  三十二:真相(14)

  “楓葉紅於二月花,有人疼有人愛就好了。”

  張玉琴擔心副廠長越說越走樣,趕緊對滿臉警覺的兒子說:“快,叫謝叔叔。”

  副廠長捏了一把柳天久的臉,皺起眉頭說:“我沒那麼老吧?牛高馬大的叫我叔叔,人家還以為我上面不會咬底下不會搞。”

  柳天久理解了他的意思,改口叫“謝大哥。”

  “這就對了。”副廠長說,“年輕就是他媽的好呀,吃不飽睡不夠,泡妞正是好時候,等到六點半就來不及囉。”

  副廠長的話柳天久聽來有點吃力,“我不理解。”他說。

  “這有什麼難理解的?”張玉琴說,“人到老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

  “這個我懂。我不懂的是什麼叫六點半?”

  小婉鬼鬼祟祟地笑了,用手背擋住自己的嘴。副廠長拎起一根筷子,讓它像鐘擺那樣搖晃:

  “看,這就是六點半,快樂的鐘擺跟身體永遠垂直。”

  小婉奪過筷子,一邊敲擊副廠長的頭,一邊嗔怪:“不要臉!不要臉!”

  紅袍侍女開始上菜、斟酒,正要開席動筷,進來了一個人,這個人的突如其來改變了包廂的格局,使事態的發展旁逸斜出。這個人就是幫助張玉琴就業、柳天久入學的“貴人”。副廠長一見他進來就大聲嚷嚷:

  “你媽×跑哪去死,把老子撇在這裡自己尋花問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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