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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鷹想抱孩子去樓下花園走走,剛走出電梯,衣袋裡的手機就震動起來。

  “餵?”

  “王老師嗎?”是藍調的老闆倪小姐,她的聲音里既有不溫不火的矜持,又有含糊不清的特殊親密感,對此,王鷹從不多想,抱著一種複雜事情簡單化的態度。

  “你好,我是王鷹。”

  “王老師,今晚有個國外的朋友要來聽薩克斯風,我想請你開場之前就過來,好嗎?”

  “好的。”

  王鷹剛走一會,柔桑回到家中。家裡空空的,她有些意外。

  他不在。她不喜歡生活中的意外的事情,卻一天之中已經有兩次意外了,他沒有坐在餐桌旁等她,也不在別的房間裡。

  她輕舒一口氣,感覺有些累。家裡有玫瑰色的酒和燈光,菜餚粉黃的香氣在音樂里瀰漫,音樂讓家格外寧靜。嬰兒在望天花板,他似乎也理解這寧靜,也是這寧靜的一部分。

  桌上的菜還是熱的,有青椒鱔片和百合茨實煲,加上一碗小麥黑米飯。王鷹不在,她看著平常自己愛吃的菜,沒有胃口。孩子在嬰兒床里咿咿呀呀地努力要說話,她將他抱起來:“寶寶,爸爸去哪兒啦?”

  孩子笑,抓她的頭髮。

  “說啊,寶寶,爸爸為什麼突然走了?他飯都沒吃呢。”

  她教他說“爸爸”,結果嬰兒努力地發出一個音:“媽嗚——”

  “噢,寶貝!”她親著他小蛋糕一樣的臉,母性洋溢,幾乎以為這就是她的孩子。而孩子的父親,他們在一起生活幾個月了,彼此依然陌生。細想起來,王鷹是個突然出現在她生活中的人,一個夢境中的人。當他在舞台追光里演出的時候,在紅色或者紫色的燈光里,他身穿銀白或金色衣裳,輕鬆站立,外形漂亮的高大身軀隨著音樂微微擺動,薩克斯管上光芒躍動,遠遠看去就是一個夢。離開雲貴的那個夜晚,她意外看到他在貴州飯店的演出。即使是霧裡看花,那瞬間的光芒和影像卻比日常情景更深刻地駐紮進她的內心。

  是不是,他真的只是一個夢裡的人,隨時會消失?

  她小時跟著母親在寂靜的鄉村學校長大,初中就獨自到異鄉求學,十六歲上大學,十來年時間裡埋頭讀書,常常獨處。也許,因為長期孤獨所以缺乏安全感,才會被任何一個小意外弄得煩躁不安。也許,她已經深愛上他——“愛”這個字眼,是他們一開始就在迴避的。

  她忘了沒有他和這個孩子時,自己那無數夜晚是怎麼過的。自從他們存在於她的空間裡以來,每個夜晚她都不再習慣獨自入眠。她不是在聽嬰兒的動靜,就是聽花園裡、樓道里的腳步聲。她總是在對他的等待里慢慢入睡,也曾經在夢裡投入他的懷抱。但平素他們彼此都那麼禮貌而有分寸,特別是他,他的成熟和理性讓她感覺陌生。他甚至沒有進過她的閨房。即使是共用的洗手間,他們都會仔細拾掇,不留下個人的痕跡。難道她不足以吸引他?難道他經歷了太多女性的誘惑所以麻木?難道因為阿哈,他就變成了純潔的教徒?

  柔桑抱著孩子到陽台上,看城市的夜景。夜晚的城市越來越美麗,越來越虛幻,南風拂過遼闊珠江吹來,帶來淡淡的水腥味。夜的各處,有各種音樂在起伏。她仿佛已經聽見他的吹奏,他的聲音和氣息就在夜風裡,與天空的星辰握手。

  她突然作出一個決定,要走進夜的深處,某一道門,某一束光,某一種律動,她要觸摸和尋找,要看清些,更看清些,在它們當中,那天上的鷹、音樂里的人,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景象?

  她換上寬鬆的棉布裙子,又用頭巾將頭髮包住,把自己打扮成陌生的異鄉婦女。她在鏡子前微笑了。然後,她用一條結實的長圍巾紮成兜帶,把嬰兒掛在了胸前。她對嬰兒快樂地笑,拍他的小屁股,嬰兒也咯咯地笑不停,燈光里,他粉紅的牙齦上出現了兩點白色的牙痕。

  他是她的夥伴,這個暖呼呼的嬰兒,他是大人們行為的所有理由,是他們彼此相聯的核心,他給了她一種特別的力量。她不想乘車,而邁上了寬敞的珠江新城臨江大道,這條道路大概是目前城市裡最潔淨、從不會塞車的地方,路旁江畔全是寬闊的草地花園,一對對戀人依偎在花叢中,江風習習拂在臉上。沿著臨江大道一直往南,大約需要兩個小時,就能夠走到濱江路的酒吧街。

  兩個小時的時間,她似乎已經穿越了整個夜晚。

  從臨江大道轉上廣州大道的時候,她聽見了剛才經過的江邊有人在唱歌,是美妙華麗的女聲,歌聲清越響亮,仿佛正將朦朧的天空和黑暗的江水切開,讓光明從壑口處奔涌而出——

  我打那小屋前走過,

  再度迎接你的秋波,

  你的眼睛像那星辰,

  哦,照亮了遙遠的夢鄉。

  我打那小屋前走過,

  再度迎接你的情歌,

  你的歌聲像那晚風,

  噢,吹進了遙遠的角落。

  我不願就這樣離去,

  要聽那晚風輕輕吹……

  她站住凝聽片刻,扭過頭去,看見寂靜的江邊一個窈窕的身影向東漸行漸遠,在微弱的夜光里隱隱約約,宛如一朵霞輝收斂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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