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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夢魘

  楚岳自幼時開始便是個少夢的人。

  他很少做夢,唯一值得回味的夢境,不過是青少年時期那幾個與皇兄有關的春夢罷了。

  人家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概是因為他無用的腦子裡日夜思念的總是那個人,所以連他的夢境也單調得近乎貧乏,他只夢他,他只愛他。

  事情似乎是從那日變得古怪。

  他奉命去宣武門迎接國師,他恭恭敬敬的在城外等待,態度虔誠,儘管皇兄曾坦言他對國師並不信服,但他總是抱有一絲希望,希望國師能解開皇兄離魂之困。

  禮樂聲由遠及近,他利落下馬,不遠處,七十二個青衣童子開道,四位精赤著上身、赤發麵帶青銅鬼面的壯漢抬著轎子,楚岳走至轎前,畢恭畢敬的躬身道。

  “岳王楚岳,恭請國師來朝。”

  國師當年與楚候交好,算起來也是年過七十的人物了,面容清瘦、著一身樸素玄袍,神情悠閒,寬大的玄袍在急風中獵獵作響,他看楚岳的眼神也頗為柔和,上下略一打量,道:“聽聞岳王姿容俊雅,頗有父輩之風,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

  楚岳道:“國師謬讚。”

  國師下轎,隨楚岳一起進宮面聖,途中行至一半路時,站在楚岳側畔的老人突然輕咦了聲,具體說了什麼,楚岳已經記不太清楚了,老人說得含蓄,拐了幾個彎,就像裹了幾層蜜衣的杏仁,非要消化光外頭的幾層才能一窺真相。

  國師大意是他身上紫氣染黑,似是殺戮過多,犯了忌諱——怎麼會不多,不多才叫奇事,楚岳表面上對國師的話連連稱是,做出虛心必改之態度,但內心卻對此番話並不上心。

  哪個王公貴族,身上不負血債?單看這次征戰南蠻,所過之處白骨露野,連天烽火,十萬人命談笑間灰飛煙滅,所謂功勳累累,不過就看誰手頭上繫著的人命更多而已。

  他並不是熱愛屠殺,而且向來對建功立業並不熱衷,但不管怎麼樣,楚梟喜歡,他喜歡征戰天下,男人骨子裡熱衷征服的特性在他皇兄身上得到了最圓滿的驗證。

  楚梟劍指何處,他便願意成為為他劈風斬浪的那把利劍。

  他對於自己的決心從不懷疑。

  但就是那晚,在他按時準點就寢後,他做了一個不能訴諸於任何人知曉的夢。

  夢裡的場景,是一條寂靜的長街上,青石板的路,那大概是清晨的時候,霧氣尤重,街邊沿的青苔上綠得落水,而此時,大街上傳來又急又密的馬蹄聲,楚岳正單手勒馬韁,他胯下這匹戰馬雄壯矯健,全身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毛,只有四蹄上各生有一叢黑毛,跑起時像馬踏飛雲,正是皇兄賜予他的名駒“躡景”。

  躡景飛馳在街道上,馬踏聲如戰鼓雷鳴,掠過看不清名稱的店鋪,家家戶戶都閉門關窗,似乎整個世界就只有他一人馳騁而已,可他並非漫無目的,隨著距離逐漸拉近,霧氣消散,他看清了前方有人正抱著什麼東西倉惶逃竄,大概是因為負了傷,那人背影蕭索憔悴,步伐蹣跚,像一隻折了翼斷了腿的驚弓之鳥,在這條沒有人煙的大街上拼死前逃。

  而他雙腿一蹬,躡景通曉人意的停住四蹄,長頸一揚,發出一聲長嘶。

  他靜靜的坐在馬背上,露水沾濕了他的鬢角,此刻他呼吸平穩,整顆心像被荒古的熔岩封裹住,生鐵一樣冷硬,晨曦中逆風習習,不遠處那逃亡著的人又與他拉開了距離,但他一點都不著急,此刻,他銳利的目光已經緊緊勾上了獵物,一個身經百戰的獵人,最重要的素質便是冷靜。

  就在他拈弓搭箭的一瞬間,火光石電,那人向後一望,大半個臉印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張他愛慕了多年的臉,英俊,冷傲,鳳眸唇薄,他根本無需睜眼,便能攀摹出那人眼中目下無塵的神態。

  那是他的皇兄,卻又並不像,因為在他的記憶里,楚梟從未露出過這般痛苦無助的神情。

  他懷著勉強抱著一個幼童,四五歲年紀,面容稚嫩可愛,正是太子楚罌。

  自己在幹什麼,他究竟在幹什麼,他難道在追殺他們麼?

  楚岳覺得自己的靈魂被硬生生劈成兩邊,一邊無情得沒有一絲情緒,一邊卻像個囚徒在伏地哀求,而在這個冰火交集,荒誕真實的夢境裡,他像一個被關在籠中的傀儡,清晰的看著自己繼續拉弓,金弓恰如滿月,清早的霧氣安靜的落在這抹滿月之上。

  可水滿則溢,月圓則缺,世界上有哪有十全十美的圓月?

  弓弦慢慢被自己拉至最緊,楚岳簡直是發瘋一樣勒令自己放下弓箭,他在嘶吼,在掙扎,用盡所有的氣力去直至那雙拉弓的手,然而,錚的一聲,拉箭離弦而去,破開清晨的淡霧,似再也無法歸巢的獵鷹,在空中迅猛衝出,饑渴難耐卻又精準無比的朝前方的獵物奔去。

  “茲———”

  箭頭入肉的聲音,準確無誤的穿到自己耳邊。

  隨著裂帛聲,那箭自楚梟後背直入,又從小孩的後背穿出,一箭雙鵰,無一可逃。

  楚岳近乎痙攣得從夢裡醒來,額發被冷汗浸濕,一縷一縷貼在額前,身上的綢衫也早已濕透,他怔怔得看著自己不停發抖的手,嗓子乾涸至極,仿佛有團火在身子裡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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