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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兩個人同樣擁有一八五上下的高個子,但一個身形單薄瘦削,一個體格剛勁有力;一個清俊斯文,一個深沉嚴峻,兩個人兩種型態,要說好看,聿希人比聿邦彥高雅俊逸,然而很明顯的,聿邦彥比聿希人耀眼得多,因為聿希人太溫煦、太內斂,不喜歡引人注目,也不容易引人注目,而聿邦彥那種霸者的強悍氣勢是藏也藏不住的。

  聿邦彥對她有敵意。

  不,說是敵意也不太正確,如果她沒看錯的話,應該說,他有極強烈的保護意識,不容許親人受到任何傷害,而她,對他來講,仍屬於「外人」之列。

  所以,那應該是近乎敵意的戒心。

  「你究竟有何意圖?」注意到關茜也在看他,聿邦彥就直接把心底的疑問說了出來。

  關茜方始征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聿爺爺就憤怒地罵過來了。

  「邦彥,你在胡說些什麼?」

  「外公,向來不近女色的表弟,」聿邦彥絲毫不為外公的憤怒所動。「竟然在短短几個月內就和這位關大夫結婚,甚至有了孩子,您不覺得很有問題嗎?」

  「是我!」聿邦婷忙道。「是我請表嫂這麼做的!」

  「是我叫邦婷去向小茜要求的。」聿爺爺再把整個責任攬過去。

  「為什麼要這麼做?」聿邦彥不悅地質問。

  「為什麼不能這麼做?」聿爺爺沉聲反問。「既然希人喜歡她,只要她能夠讓希人在最後這段日子裡快樂,就是要將聿家所有財產全數拱送出去,我也願意,不行嗎?」

  不是不行,只是……聿邦彥瞥著關茜,不說話了;而關茜聳了聳肩後,逕自回到流理台前多做幾份三明治--楊頵和石翰還沒吃呢!

  「無聊!」她只咕噥了這麼兩個字。

  聿邦彥雙眸猛睜,怒意驟閃而出。「如果你對希人是真心的,為何不哭?」

  關茜淡淡瞟他一眼。「你又為何不哭,如果你是真的關心希人?」人家揮過來一拳,她要不踹回去一腳就太不禮貌了。

  聿邦彥吸氣,看似想說什麼,但終究沒說出來。

  「你不能哭,因為你必須照顧其他人。」關茜替他說了。「我也不能哭,因為希人最擔心的是我,我不想讓他放心不下我,不能安心的走。」

  聿邦彥似乎有點意外,深深凝視她片刻。

  「那麼,你願意放棄他的財產嗎?」

  聿邦婷張嘴又想抗議,聿爺爺卻拍拍她的手阻止她,他知道,不管其他人如何為關茜辯護,聿邦彥始終會懷疑她是別有企圖的女人--畢竟那種人他們聿家看太多了,包括他自己的父親在內,如果不讓他釋懷,他永遠不會接受關茜是自己人。

  聿邦彥只是想保護聿家。

  「我是個醫生,自己養活得了自己。」關茜不以為意地說,再補一句,「還有孩子。」跟他老媽一樣,她也是個好戰,不,好強分子,請別太看不起她了。

  天下女人何其多,可不只他老媽一個女人擁有不輸男人的自尊心。

  聿邦彥鄙夷地上下打量她那稚嫩的外表,輕蔑的停了哼。「你說你是個醫生,我很懷疑。更何況,你明明知道外公不會讓你自己一個人撫養孩子,而我們聿家也不可能讓希人的孩子流落在外不管,說這種話,的確很聰明!」

  傲慢的豬頭!

  關茜在心中開罵,慢吞吞做好最後一份三明冶,再慢吞吞地洗乾淨手,慢吞吞地轉過身來,慢吞吞地抬起雙臂環胸,神態倨傲地面對聿邦彥。

  「不然你想怎樣?殺了我?」

  「別以為我不敢!」為了聿家,任何事他都敢!「不過如果你願意放棄孩子的監護權,把孩子交給我們的話,聿家不曾虧待你的。」

  眉梢兒一揚,關茜突然笑了。「希臘也有八點檔嗎?你看太多了!」

  聿邦彥呆了呆。「八點檔?什麼八點檔?」

  翻了翻眼,沒再理會他,關茜兀自走到聿爺爺和聿姑姑面前,雙手扠腰,一副老師教訓叛逆學生的跩樣。

  「兩位,你們真要等到來不及時才來後悔嗎?你們應該很清楚,要說希人還有什麼遺憾,那就是他看不到兩位和好的時候,真想讓他開開心心的走,你們就不能低低頭嗎?」

  聿爺爺和聿姑姑在同一瞬間僵住。

  「說真的,自尊實在值不了幾毛錢,」關茜慢條斯理地說。「好強的代價可能是一輩子的懊悔,何苦非要頑固到死?真要計較那種事,去跟外人計較吧,對自己至親的親人,實在沒必要,不是嗎?」

  聿爺爺和聿姑姑的臉上同時出現掙扎的表情。

  「希人安心的笑,就不值得你們犧牲一點什麼嗎?」見他們還在做垂死掙扎,關茜的語氣里多了幾分惱怒。「我真的很懷疑,你們是不是真的愛希人?」

  兩人不約而同震了震,終於,他們倔強的硬殼崩潰了,好勝心,融化了。

  聿爺爺和聿姑姑,這對三十年不曾講過半句話,甚至面對面也裝作沒看到對方的父女,終於正面望住彼此。

  聿姑姑的嘴唇囁嚅了半晌,到底還是出聲了。

  「對不起,爸爸!」

  輕輕的幾個字,剎那間化解了父女倆三十年來的怨懟。

  聿爺爺嘆息,伸臂將女兒抱入懷裡,就像小時候那樣,緊緊地擁住,默默傳達他對女兒的愛。

  血緣緊緊牽繫著他們,只要有愛,沒有化解不了的怨。

  揚起一抹快慰的笑,關茜悄悄回到聿希人的臥室里,要替換楊頵和石翰,好讓他們出來吃東西。

  聿邦彥望著她的背影,眼神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了……清晨七點多,天候格外陰暗,滿天烏雲沉重得好像隨時會掉下來壓扁人,空氣不熱,卻悶得可以,風,有氣無力的飄拂。

  唰一下拉上窗簾,關茜低頭繼續做早餐,不想被不重要的事影響她的心情,但隱隱的恐懼,一波波的不安,依然悄悄啃噬著她的心,使她的手若有似無的微微顫抖著,仿佛某種不祥的預兆……「少奶奶!」

  驀地,一道驚恐的呼喚傳來,關茜心頭一陣戰慄,旋即拔腿就跑,一頭沖入臥室里,只見聿希人瞪大痛苦的眼,好像無法呼吸到空氣似的不斷鼓動孱弱的胸腔用力吸氣,用力得額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卻還是吸不到空氣。

  更駭人的是,他的嘴裡也冒出血來。

  「嗎啡!」

  她飛快地吩咐楊頵為聿希人做注射,同時動作迅速地扶起聿希人的上半身,在他身後用枕頭疊成靠背,好讓他維持半坐半靠的姿勢。

  「噓,噓,不要害怕,希人,不要害怕,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她一邊替他拭去嘴裡冒出來的血,一邊用催眠般的低柔語聲在他耳際呢喃。「來,現在按照我說的話做,放輕鬆一點,慢慢的深呼吸……慢慢的,慢慢的,深呼吸……對,慢慢的……深呼吸……」

  片刻後,嗎啡起作用了,聿希人慢慢平穩下來,然後,又昏睡過去了。

  關茜吐出一口長長的氣,徐徐轉頭看,大家都擠在臥室門口,一雙雙驚懼的眼畏怯地望著她,膽戰心驚地想問什麼,卻沒有人敢問出來。

  他們以為,是聿希人的最後一刻了。

  「他又睡著了。」她有點疲憊地說。

  是嗎?是嗎?是睡著了,而不是……不是……大家安心地鬆了口氣,恐慌的心從喉頭降落到胸口正常的位置,然後發現,他們都在顫抖。

  不過,他們的安心並沒有維持太久,一整個上午,還有下午,昏睡中的聿希人不斷出現生命瀕危的狀況,關茜也一再用最冷靜的態度幫助他度過危境,沒有人看得出來,她也在顫抖。

  直到天色剛落黑,聿希人突然清醒過來,而且好像終於睡飽了似的精神十分振奮,目光有神,說話有力。

  他要求跟每個人分別說話。

  剎那間,眾人慘然頓悟,不是聿希人的狀況真的好轉了,而是他的最後一刻到了!

  從談話的順序,可以看出每個人在聿希人心中的重要性。

  第一個是溫靜秋,不管她有多麼愛他,或者愛他多久了,對聿希人而言,她只是表妹的同學,實在沒什麼重要性;而最後一個,不出眾人所料,是關茜,他新婚才兩天的妻子。

  關茜進入臥室,與頻頻拭淚的聿爺爺錯身而過,後者並體貼的為他們關上門。

  聿希人拍拍身邊的床位。「上來陪我好嗎?」雖然骨瘦如柴,依舊看得出他臉上的笑容如同往昔般溫煦柔和。

  關茜立刻爬上床,雙臂環住他的腰,把臉藏在他懷裡,她已經擠不出笑臉了。

  「茜茜。」

  「嗯?」

  「我快死了。」他輕輕說,瘦脊的手上下揉撫著她的背。

  「……」她咬住下唇,無法騙他說那不是事實。

  「你放心,爺爺和姑姑都會疼愛你的,還有邦婷,你們的年紀比較接近,有什麼心事,你可以跟她談談;至於表哥,雖然他,呃,謹慎了一點,不過時間久了,他一定會了解到你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女孩子,然後,他會竭盡所能地照顧你、保護你,如果你願意的話,也許……你們可以結婚……」

  「我說過我不結婚的!」她抗議地衝口而出,慶幸自己的聲音沒有顫抖,也沒有流露出哭意,雖然她的臉上早已濕淋淋一片了。

  「但你和我結婚了。」他提醒她。

  「因為你是你,我才和你結婚的。」

  「因為你愛我?」

  「因為我很愛很愛你!」

  他滿足的嘆息,「我也很愛很愛你。只是……」另一手貼上她的小腹。「很遺憾不能親眼看到孩子。」

  「如果你想要,我……」她很努力不哭出來。「我會把孩子的照片燒給你。」

  「燒相片給我嗎?」他忽又一嘆。「茜茜,老實說,我……我很害怕,死,到底是如何?我不知道。死後,到底會到哪裡去?我也不知道。或者,『我』就這麼消失了,沒了……」

  摟住她的手臂收緊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顫抖。

  「我不想消失,爺爺那麼疼愛我,我不想讓他老人家傷心;姑姑和表哥毫無怨言地替我承擔下公司的責任,邦婷也放棄修讀博士學位,堅持要陪伴在我和爺爺身邊,我還沒有機會回報他們,還有你……」

  淚水悄然滑落,他的嗓音開始顫動。

  「我最舍不下的是你,我愛你,真的好愛你,可是老天卻只給我們不到一年的時間,怎麼夠?怎麼夠?我想再跟你一起去旅行,想再跟你一起去吃海鮮,可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為什麼?為什麼?」

  他愈加用力抱緊她,哽咽著將臉埋在她如雲般的秀髮里。

  「茜茜,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死,不想消失,我想繼續存在,繼續留在這個世界,和你一起度過幸福的後半輩子,親眼看著我們的孩子長大,甚至抱我們的孫子,我……我真的不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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