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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葉家並不是西方傳統認知中的那種魔術師世家,他們是神社的經營者,亦自稱神明的代言者。雖然一向對於父方親戚報以嗤之以鼻的態度,但因為被檢測為魔力絕緣體質的緣故,我最終還是被作為是這一代中最適合作為祭品向神明獻上的孩子而秘密培養了起來。

  是的,與其他當做“祭品”的神jì不同,我是真的被圈養起來要奉給神明的。而可笑的是,相葉神社中供奉——不,或許說鎮壓更貼切吧,相葉神社中所鎮壓的並不是日本神話中八百萬神明中的任何一位,而是一群、類似於墮落怨靈一樣的付喪神。

  哈哈,多可笑啊。我明明在私塾中被逼著學的是最正統的破魔術,等待著我的最後的結局,卻是要用自己的血肉去餵養那些已經根本不能算是神靈的妖魔鬼怪,而不是去消滅他們。

  “雪見,因為你的靈力沒有受到來自於外界污濁之物的污染,所以你是最純淨的、是最完美的。你身為相葉家的孩子,既然有這這個資質,就應該為相葉家做出貢獻,而且相信我,神明大人們也一定會喜歡你的,你一直是一個優秀的孩子……”

  除去每日雷打不動的術式和弓術訓練,以及對一些奇怪知識的學習,餘下的時間裡,我的耳邊總會被這一類的洗腦話語所圍繞。連偶爾被獲批可以離開自己的小院子、到神社前殿去走走的時候,那些毫不知情的參拜者們也會興奮地對著我伸出指指點點的手指,嘴上竊竊私語著:“看啊,就是那個灰色長髮的少年,他就是最新一代的神子大人……”

  神社中雖然有同齡人,但是他們卻總是對我採取著避之不及的態度,不知是被那些大人要求不可以“污染”我,還是單純地不想和我這個倒霉鬼有所關聯。

  不過其實,我也並不在意他們的態度。

  就像我幼時總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又或者是再大一些、熱衷於對外塑造一個性格乖僻的形象,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在意過其他人的目光。我選擇不交流,又或者是拒絕那些向我拋來的橄欖枝,只是因為我覺得那是不必要的,是無趣的,是……沒有就會讓人傷心的,悲哀的東西。

  如果沒有,那麼就假裝自己不曾渴求過他們,那麼我的心也就不會再繼續為它們的不存在而哀嘆了。

  在神社被當做一頭待宰的肥羊虛度時光的時候,我也是秉持著這麼一個悲觀的態度,好像馬上要去送死的並不是我,不是相葉雪見,而是另一個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人類一樣。

  我本來以為自己就會那麼坦然地迎來自己的死亡,畢竟曾經掙扎過,曾經逃離過,但一個十幾歲、尚未成年的少年反抗的力量在一整個家族看來,不過是蚍蜉撼樹罷了。

  然而,就在我快要認命的時候,我卻收到了來自遙遠雪山上的迦勒底的一紙聘書,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先前一直咬住我不放的本家竟然在這次中輕而易舉地放走了我,而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父親——好像就是生怕上頭的元老會反悔一般,也破天荒地用一種粗暴而不端莊的方式,急匆匆地將我趕出了家門。

  “所以說……”

  壓抑著心中的酸澀說完自己經歷後,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頗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對著羅馬尼道:“我恐怕唯一一次對我父親抱有謝意,也就是在他不分三七二十一地把我扔出家門的這次了。”

  羅馬尼一臉複雜地看著我,眼中雜糅著我一眼無法辨析清楚的感情。

  敘述內心所憎惡和害怕的一段記憶似乎並沒我想的那麼困難。把自己的這段昏暗過往全盤托出後,意料之外的,我反而覺得自己的心中釋然了許多。畢竟在此之前,我從未對第二個人提起我在日本這段時間的經歷,包括我的媽媽。

  她不需要知道自己疼愛了那麼多年的兒子即將步入永劫不復的深淵,她只要在丈夫的庇護和孩子的隱瞞下,過著早有咖啡麵包,午有紅茶甜點的輕鬆日子就好了。

  “好了好了,放輕鬆一點嘛!”

  我拍了拍羅馬尼的肩膀,試圖讓他可以從我先前深沉的敘述中脫離出來,但猝不及防地,原本被我認為已經聽到傻掉的橘發男子反應迅速地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臂,順勢往自己那邊一扯。

  羅馬尼用力地擁住了我。

  “啊,你稍微輕……”

  我本想要意思意思痛呼一聲,但不知是否是錯覺,再被對方緊緊抱住後,我總覺得自己的衣領和頸脖處似乎被什麼灼熱的液體打濕了。在僵著身子停止思考了半秒後,我才突然意識到,那或許是羅馬尼的眼淚。

  他哭了?

  我不可置信地順著他埋在我肩窩處的臉摸上去,在他的眼角揩了揩。

  啊,他竟然哭了。

  我感受著指尖的濕意,心下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他為什麼要哭?是為了我?為了我的這段已經過去了的、不可明說的記憶?

  為什麼,為什麼?

  我突然感到了一陣茫然。

  “你、你別哭了啊。”我有些無措地摟上對方,胡亂地拍著他的背脊,試圖想要讓對方停止繼續流淚。

  “這個不是重點啊,你、你聽我繼續說下去啊。”

  “不……”

  羅馬尼嘶啞著嗓音鬆開了我,眼眶和鼻尖都是紅紅的。

  “如果這都不是重點,那還有什麼是重點?”

  “我真的好恨以前的自己,雪見。”他捉著我的胳膊,雙手無意識地收緊。

  我被他掐的生疼,卻在看到他臉上深深的悔恨的時候,下意識地閉上了嘴巴。

  “我為什麼、為什麼不去多了解你一點,哪怕只是出於醫生的職業操守,在面對你所存在的心理疾病的時候……我明明應該、應該早一點問你的。”

  不知怎的,聽了他這番滿是泣音的話語,我也開始覺得自己的眼眶開始微微發酸。

  “你就算問了,我也不一定會告訴你啊……”我用一種輕柔的語調安撫他道,“所以,不要再這樣想了,好麼?不要再這樣想了,這和你完全沒有關係。”

  我湊上前去,在對方的眼角留下一連串的輕吻。

  “都過去了,羅馬尼。”我在用嘴唇蹭去他面頰上最後一滴淚水後,對他道,“我現在很開心。因為我遇到了你,所以我現在活的很開心,很有意思。”

  “無論是早還是晚,你一直都在這裡啊,羅馬尼。”

  “所以,千萬別再自責了。”

  羅馬尼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輕輕地翕動了一下被濕潤的眼睫。

  我親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對方的側臉,笑道:“別哭啦,擺出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想要給誰看?大衛爸爸知不知道他其實養了一個哭包兒子啊?”

  “別這麼叫他……”

  他啞著嗓子輕斥道,語氣中還帶著些許來不及褪去的鼻音和哭腔。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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