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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確實是醉得有些狠了,被他捉住的那人轉過頭來,醉眼中竟真的像是明儀的面孔。

  這感覺師青玄並不陌生。流落皇城每日渾渾噩噩時,師無渡與明儀輪番入夢,來來去去間他便也學會了人應該如何從夢幻泡影中求得慰藉。大多數的夢境他都能分辨,正如此時,他心裡明白賀玄素來不喜鬧市,他捉住的恐怕只是一場醉夢而已。

  像是要驗證他心中所想一般,那夢中明儀竟笑了,道:“你既喚我,我便等你啊。”

  師青玄看他的笑看得痴了。誰沉浸在好夢中也都不願醒來。

  夢中明儀看著他的眼睛,道:“我們不是至交好友嗎?”

  師青玄喉頭一緊,別開眼去:“我不配,我……”他還想這夢中人對他再多說些體己話,可酩酊間忽而又想起更重要的事,抬頭道:“你求花城何事?可是叫我哥魂飛魄散?我求你……”

  那夢中人但笑不語。

  師青玄頓時急了,如果連夢中人都不肯對他的懇求應一個好字,他究竟憑什麼出現在子夜的地師廟中?他急迫地捉住那人的手道:“我知道我兄弟二人欠你良多,只要不要我哥的命,我怎麼還都可以……”他見那人仍是不答,便笨拙地從腰間去解那把地師寶鏟,塞到那人懷裡,道:“這本來是你的,還有好些別的……你只要開口,用我的命還也可以!”

  那夢中人接過了地師鏟,一成不變的笑臉上總算多了些旁的欣喜,道:“是我的,的確是我的……怎在你這?”

  師青玄意識模糊地答他:“花城子時不會去地師廟了,他托我代他還你……”

  那夢中人臉上柔和的表情突然傾塌,浮現出陌生的狂喜,道:“他在地師廟?!”

  這話像一陣陰風將師青玄穿身而過,好夢驟然吹落一地,酒意也退了大半,眼前風景頓時清晰起來。那路上的行人皆不是活人,全是帶著人面的鬼影,那夢中明儀一襲長衫,立於鬼影川流的街市之中,臉上的表情狂喜到幾近猙獰。

  ——這既非夢魘,亦非賀玄!

  師青玄大驚,出了一身冷汗,反手拔出腰間紅鏡。

  但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紅鏡劍刃上映出的那人面容,竟與他眼前所見沒有絲毫變化。

  那人的眼裡幾乎不再有師青玄了,他從腰際抽出一面黑錦令旗,如潮的鬼氣從旗尖槍頭上四方奔走開去。以這鬼氣為訊,散在鬼市各處的某些鬼怪魍魎突然像聽了令般,朝他的方向湧來,其中竟還有那已經化出了型的小白話仙人。他們原本都像是安樂百姓般在歌舞昇平中遊樂,剎那間卻全都撕掉了假面孔,露出面目可怖的真容來,磨牙吮血桀桀而笑。

  那人令旗一指,這直教人膽寒發豎的洶湧鬼軍便洪流一般,朝著城外的地師廟呼嘯而去。

  第八章 萬鬼食身

  那長衫人與魍魎洪流一道朝著城外去了。師青玄驚魂未定,掌心全是虛汗。

  這一身汗把他灌下去的酒氣發出來大半,他腦子越清醒,越心驚。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麼東西能逃出紅鏡法眼,無論凶絕。如果他看到的面容就是那人本相,且此人又與賀玄存有仇怨,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但那個熟悉的名字在他心中響起的時候,卻帶著一種突如其來的陌生。

  他認識的明儀臉上從未出現過方才那人的諸多神情,如果硬要說的話,反倒是幽冥水府大殿中央那副枯骨,更接近他記憶中明儀的冰冷。想到此處,師青玄腦中又閃過某人一言不發靠在客棧床邊,強忍體內虛無感侵襲的倔強與冷郁,分明與記憶中的摯友是兩張不盡相同的臉,卻似曾相識到可以喚起無數個熟悉的須臾瞬間。

  他念起賀玄剛從萬鬼躁動中脫身,法力大不如平日,對即將來臨的東西一無所知,只覺得心急如焚,也顧不得自己還沒想出讓他與師無渡不落得兩敗俱傷的方法,一咬牙抽出腰間的風師扇,心中默念風來,朝著城外地師廟御風追去。

  師青玄就算是做風師時,也從未做過如此瘋狂的御風疾行。他這具肉身現在本來也承不了多少法力,師無渡過給他的法力只夠在鬼市中防身,等他驅著夜風像離弦箭矢一般趕到地師廟前,法力已經所剩無幾。

  但天不遂人願,他還是沒能比鬼軍先到。

  廟前賀玄已立於濁流漩渦的中央,臉上皮相被陰風劃出了幾道濃黑色的血痕,憑身外一個不斷被鬼軍向內擠壓的法力圓陣勉力支撐。

  中元左右,萬鬼尋仇,狂歡廝殺,本來稀鬆平常。有能耐就戰,沒能耐就躲,但通常已達凶絕之境的人,是不把這點小騷亂放在眼裡的。但今年情況特殊,一來銅爐從未在鬼月開山,二來過去也未曾有人暗中傳訊結軍,賀玄初見零星的怨魂時掉以輕心,便錯過了脫身時機,現下只得困於茫茫鬼軍之中。

  師青玄體內法力已是強弩之末,雖揚扇飛起幾道風刃,也很快淹沒在亂流之中。他將裴茗塞給他的法器也悉數使了個遍,但沒了法力加持的法器,也是杯水車薪。

  賀玄黑袍下擺被亂流掀得在空中亂舞,看見不遠處的師青玄,面色愈加陰鬱,厲聲罵道:“還不快滾!”

  師青玄索性將手裡已經失效的法器胡亂砸向那些鬼怪,道:“你就當我欠你的,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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