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一聽「漢爺」那兩字稱呼,竹承明當即有所穎悟,「我知道。」同樣比了幾個不同的奇特手勢。

  見竹承明毫不猶豫地比出對應手勢,玉含煙不再存有絲毫疑心。

  「那麼,『漢爺』,我必須告訴您一件事。」

  「什麼事?」

  「是……」玉含煙遲疑一下,美眸朝滿兒瞥去,眼神看不出是何含義。「『漢爺』,您可曾聽過莊親王?」

  竹承明臉現疑惑之色,不明白這種時候她突然提到毫不相干的人是為什麼。

  「自然聽過,雍正的十六皇弟允祿,冷酷又無情,心性之殘佞毒辣無人可及,偏又擁有一身高絕的武功,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人,專門為雍正做一些見不得人的骯髒事,是……咦?女婿,你也來……」

  他的話被一連串驚恐的抽氣聲硬生生切、切、切……切斷。

  在同一瞬間,王瑞雪、柳兆雲、柳兆天以及三位天地會的長老,全都駭然失色地連連倒退不已,張張臉呈現出驚悸過度的灰白,五官都扯歪了──同一個方向,仿佛光天化日之下活見鬼,而且是一大票惡鬼,又如臨大敵般刷刷刷先後現出兵器嚴陣以待,沒有兵器的趕緊躲到後面去負責發抖。

  他們誰也忘不了當年那場慘烈的血戰。

  滿兒回眸,粲然一笑。「你來啦?」

  冷漠的眸子,神情嚴峻森然,允祿不知何時出現在滿兒身後,渾身散發著一種令人懾窒的酷厲氣息。

  「露餡兒了?」

  滿兒滑稽地咧咧嘴。「皮都破了,哪能不露!」

  允祿默默展臂攬住她,不再吭聲。

  竹承明五人見狀,不由困惑地面面相覷,想不透那些原本氣勢洶洶,隨時準備大展身手咬幾個活人獻祭來填肚子的老虎,為何-那間就變成驚魂喪膽,猛搶烏龜殼來背的小貓咪?

  而「金祿」那迥然不同的模樣也令他們駭異不已,那冷酷,那狂厲,有一瞬間,他們還以為認錯人了。

  搞不好真的認錯了。

  唯有玉含煙鎮定如恆,甚至還有些若隱若現的殷切。「王爺,好久不見了。」

  允祿冷哼。「玉含煙,敢於再次出現在本王面前,膽子不小,你道本王殺不了你麼?」

  一絲黯然極快飛逝於玉含煙的瞳眸內。

  「起碼你今日動不了手,王爺,柳姑娘不會讓你動手的,不是嗎?」

  「那你就錯了,玉姑娘,」柔荑覆上攬在她腰際的手,握住,滿兒堅定地說。「只要有人想傷害他,我絕不會阻止他動手,就算那人是我親爹。」

  玉含煙臉上浮上一抹愕然。「但他是你生身之父……」

  是啊,一個不曾養育過她、照顧過她、保護過她的生身之父。

  「如果他能無視於我的存在而對我的夫婿下手,我又為何要顧及他?」

  「他有他的立場……」

  「立場?」滿兒翻了一下眼,很清楚地表明她對那兩個字眼的不以為然。「從允祿殺進天牢救出我的那天起,我就拋開了所有的立場,如果他還想認我是女兒,就得跟我一樣拋開所有立場!」

  聽到這裡,竹承明終於明白了,但他實在不敢相信。

  「滿兒……」他震駭的失聲大叫。「你……你……」

  瞧見親爹表現出那樣震驚欲絕的樣子,不知為何,滿兒竟然覺得有點滑稽。

  「很抱歉,爹,我的夫婿並不是什麼名伶,而是大清朝的莊親王,這種結果是你當年拋棄我娘造成的,你必須承擔!」

  竹承明踉蹌倒退兩步,幾乎站不住,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我身上流的是你的血,撫養我長大的是柳家,但活了我的心,賦予我生命意義的是允祿,如果不是他,我根本活不到今天,早在十幾年前,我不是被殺就是自殺了,所以……」

  滿兒傲然揚起下巴。

  「對於你,對於柳家,柳滿兒早就死了,現在活著的我是愛新覺羅-允祿的妻子柳佳氏滿兒。當年你選擇拋棄我娘導致今天這種結果,現在你就必須再做另一個抉擇,如果你能拋開立場接受這樣的我,我仍然願意做你的女兒;倘若你不願,我也無所謂,一切都在你,爹。」

  竹承明沒有任何反應,仍是一臉駭異,不是他已做出抉擇,而是他尚未接受眼前的事實,腦袋裡還定格在空白的畫面上,根本無法做任何思考。

  滿兒卻以為他已做下抉擇。

  「沒關係,爹,我早就猜到八成會是這樣,即使如此,我也……」她想告訴他她根本不在意他接不接受她,卻被竹月蓮一聲驚恐的尖叫嚇得倒噎回去。

  「滿兒,你……」竹月蓮駭然指住滿兒腳下。「你……你怎麼……」

  「呃?我怎麼了?」滿兒困惑的低下頭去看,驚喘。「天哪!」

  就在她駐足之處,不知何時流了一大攤血,濕漉漉地將腳下的野糙染成一片怵目驚心的鮮紅血泊。

  誰誰誰,這是誰的血?

  疑惑方才浮現心頭,她的人已經被抱起來呼呼呼地飛在半空中,抬眸看,允祿那張娃娃臉緊繃成一片鐵青,兩瓣唇抿成一條直線,不時垂眸瞥她一眼,目光中滿盈迫切之色。

  不會是她吧?

  「如何?」

  「回王爺的話,福晉雖因小產失了不少血,但她玉體向來強健,只要按時喝下補藥,稍加休養即可,最多一個月便可痊癒如初。」

  「但這幾日來,她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只不停掉淚……」

  「回王爺,那非關身體,是心病,這就得靠王爺了。」

  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之後,太醫便偷偷摸摸地溜走了,留下允祿獨自佇立於床前,專注地凝視著床上那始終背對著他的身影,默然良久。

  然後,他側身於床沿坐下。

  「滿兒……」生平第一次,他嘗試用言語安慰人。「孩子令人厭惡,多餘,毋需再生了……」

  徹徹底底的大失敗!

  他的武功蓋世,劍法天下無敵,安慰的詞句卻貧乏到極點,冷漠的語氣更缺乏說服力,聽起來不像是在安慰人,倒像是在命令人。

  不准再生孩子,不准傷心,不准流淚,什麼都不准,只准做個快樂的老婆!

  結果可想而知,無論他如何「安撫」她,如何「勸慰」她,滿兒仍舊堅持以背對他,對他不理不睬,自顧自傷心落淚。

  誰理你!

  「娘子……」無奈,只好換金祿上台來唱出喜戲。「要那多孩子做啥,為夫不比他們可愛麼……」

  結果變成慘不忍睹的大悲劇!

  向來戰無不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金祿首度面臨束手無策的困境,一開唱便碰上了一堵又高又厚的銅牆鐵壁,可憐他撞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那面牆卻連層灰都不肯掉下來。

  很抱歉,銅牆鐵壁沒有灰,只有撞得死人的硬度。

  虧得他使盡渾身解數,連最賤、最不要臉、最卑鄙下流的招數都使出來了,滿兒卻依然故我,當他是隱形人似的毫不理會,連一個字也不願意響應他。

  她就喜歡作啞巴,怎樣?不行嗎?

  最後,當御醫宣布福晉可以下床,而且最好下床走動走動時,滿兒還是只肯躺在床上拿背對著所有人,於是,允祿只能做他唯一能做的事。

  日日夜夜守在她床邊,寸步不離。

  她不吃,他也不吃;她不喝,他也不喝,默默陪著她,不洗澡,不更衣,連鬍子也不刮。

  這樣過了數日後,佟桂終於看不下去了。

  「塔布,去叫王爺出來,我有話跟他說!」這個王爺真是個大笨蛋,都老夫老妻了,他還不了解福晉的心思嗎?

  或者再細心的男人本質還是粗枝大葉的?

  而塔布,一接到老婆的命令,頓時嚇出一身冷汗,連話都結巴起來了。「你你你……你要我『叫』王爺出來?你是嫌我這個丈夫不合你的意,打算換個男人了是不?」

  佟桂啼笑皆非地猛翻白眼。

  「你在胡扯些什麼?我是要王爺出來,好跟他解釋福晉究竟是怎麼了呀!」

  「原來如此。」塔布喃喃道,揮去冷汗。「好吧,我去『請』王爺出來。」

  片刻後,允祿皺著眉頭出來,佟桂使眼色讓玉桂進寢室里去伺候,再示意允祿跟她一起走遠些,一停下腳步,她尚未開口,允祿便先行問過來了。

  「你說知道福晉是怎麼了?」

  未曾出聲。佟桂就先嘆了一大口氣給他聽。

  「王爺,您還瞧不出來嗎?福晉是在害怕啊!」

  允祿雙眉微揚。「害怕?害怕什麼?」

  大著膽子,佟桂仰眸與允祿四目相對。

  「害怕王爺您會跟那孩子一樣,眨眼間就沒了呀!」

  允祿蹙眉,沉吟不語。

  「王爺,都成親這麼多年了,您應該很了解福晉的性子才是,在人前,她總愛表現得很堅強,不讓人瞧見她真正擔憂害怕的事,那些她都會藏在心裡頭,唯有在獨處的時候才會允許自己發泄出來……」

  猛抬眸,允祿若有所悟地瞠大雙眼。

  「……好些年來,福晉都任由王爺您愛怎麼忙就怎麼忙,從不曾抱怨過半句,畢竟王爺您還年輕,還不到該擔心生老病死的年歲。但自從十三爺和十五爺相繼去世後,福晉恍悟人並非年老才會死,於是開始為您擔著一份心,也才開始不時纏著要您多陪陪她,而實際上她是希望王爺您能夠多休息休息,別讓自己累倒了……」

  允祿垂眸無言。

  「……或許這些福晉都跟您提過了,但王爺您真聽進心裡去了嗎?真有設法要讓福晉放心嗎?沒有,王爺您什麼也沒做,只會用一張嘴空泛地安撫福晉,所以福晉只好繼續為您擔心,繼續害怕您不知何時會支撐不住而倒下……」

  回眸目注寢室的門,允祿仍然沉默著。

  「……然後,在毫無警示的情況下,福晉小產失去了孩子,老天用這種最殘忍的方式讓她更深刻地體認到生命竟是如此無常,無論她如何為王爺您擔心,您還是可能會像那孩子一樣眨個眼就沒了,一想到這,福晉就受不了,她知道自己無法承受失去您的……」

  「夠了!」允祿低叱。

  佟桂嚇了一跳。「王……王爺?」忠言逆耳,王爺聽不進去嗎?

  允祿深深注視她一眼,而後轉身大步走回寢室。佟桂不禁鬆了一大口氣,自主子的眼神里,她看得出他終於明白她所要傳達的意思。

  現在,王爺應該可以安慰得了福晉了。

  床上的人兒依然僵直著背影對著他,允祿凝視片刻後,悄然脫靴上床躺至她身後,貼住她曲線柔美的背脊,溫柔的雙臂自後懷抱住她,俯下唇,覆在她耳傍吐出低沉的氣息。

  「記得你曾說過,早晚有一天你我總會走上那條路,但只要能跟我一塊兒走,你這輩子就再也沒有任何遺憾……」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