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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西陲名醫被請進聶府里來了。

  那是位三十多歲,英俊瀟灑的斯文人,姓名很特別,君無恨,親切又隨和,不像大夫,倒像是那種在私塾里老被學生欺負的師傅。

  「先生,請止步。」才剛踏入內室,聶文超就開口阻止君無恨繼續前進。

  「這裡?」君無恨訝異地看看自己站的地方,再看看房間那頭正在哄孩子睡覺的聶冬雁。「要我在這裡診病?」

  「再往前小女會發瘋,」聶文超歉然道。「她一發瘋就傷人,所以……」

  「原來如此。」君無恨點頭表示了解,隨即探懷取出一小卷絲線。「那我只好這麼診。」話落,手指輕輕一彈,絲線倏忽筆直飛向房間那頭,眨眼問即在聶冬雁的手腕上繞了兩圈。

  聶文超與後面的司馬青嵐不約而同地瞪大兩眼,失聲驚呼。

  「原來先生……」

  「噓!」君無恨示意他們噤聲,然後拉緊絲線閉目聽診。

  片刻後,他睜眼,表情有點疑惑。

  正當這時,原以為在床上熟睡的孩子突然坐起身,嘟著嘴說:「娘娘,人家不要睡啦!」

  入眼孩子異常秀氣的五官,君無恨霎時眼泛異彩,眸光發亮。

  片刻後,他才垂下眼眸,蹙眉沉思許久。

  「請教聶老爺,令嬡為何會發瘋呢?」

  「這……」

  「治病要對症下藥,倘若不知病因,我又如何下藥?」

  聶文超苦笑。「好吧!不過這是家醜,尚望先生莫要傳至他人耳里。」

  「這是當然,我是大夫,不是三姑六婆。」

  「那麼先生請至偏廳奉茶。」

  一會兒後,君無恨、聶文超與司馬青嵐在偏廳各自落坐,奴僕亦奉上熱茶,聶文超略一思索後便開始全盤托出他所謂的家醜。

  「我想,這事該從小女七歲那年開始說起吧!那一年……」 「……自那日開始,小女就瘋了,到如今已有三年又九個月,幸好孩子出生後,她就不再往外去瘋去鬧,只守在孩子身邊寸步不離,倒也平安無事。只是她不讓任何人接近,否則她就拿刀砍人,又瘋又鬧,實是令人無可奈何。」

  故事結束了,偏廳內維持了好一陣子的靜寂。

  「聶老爺。」

  「先生?」

  「你可曾後悔?」

  乍聞這個問題,聶文超不禁愣了一下,繼而發現君無恨的表情雖然平靜,眼神卻怪異無比,不知為何,一觸及那視線,心裡竟有點發毛。

  「這個……說不後悔是假的,否則我就不會老老實實的把當時執意要隱瞞的秘密透露出來。但是……」聶文超苦澀的嘆了口氣。「當時不那麼做,我還能怎麼做呢?」

  君無恨注視他片刻,忽又收回怪異的眼神,起身。

  「既然如此,那我要走了。」

  「咦?先生,怎麼……」

  君無恨微笑。「我必須回西陲一趟,那兒才有我需要的藥糙。」

  「原來如此。」聶文超恍然道。「那麼先生何時回來?」

  君無恨的笑容突然變得很詭異。

  「很快,非常非常快!」

  忘心居,曾是聶冬雁娘親養病之所,如今卻是聶冬雁與孩子的居處,沒有多少人敢踏足,就連秋香也不敢留在這兒過夜,怕聶冬雁一時失常,半夜裡跑來把她給砍了,所以忘心居在夜裡都只有聶冬雁母子兩人。

  「娘娘,再玩一下下嘛!」

  「不成,晚了,你得睡了。」

  「可是人家還不想睡嘛!」

  「睡。」

  「娘……咦?娘,那兒怎麼有個人?」

  孩子指著窗戶那邊,聶冬雁看也不看一眼。

  「你看錯了。」

  「真的嘛!娘,那兒有個人,他在對我笑耶!」

  「來,快睡,不然明兒不給你到外頭玩了喔!」

  「好嘛!」

  於是,孩子躺下去睡了,聶冬雁為他蓋好被子,再低吟著曲子哄他睡,依然看也不看一眼來在她身邊的人。

  君無恨盯著她左手上的護腕片刻,再拉高視線凝住那張憔悴枯槁,不復昔日美貌的容顏半晌。

  「聶姑娘,-根本沒有瘋,對嗎?」

  聶冬雁理也不理他,兀自輕重有致地拍拂著孩子。

  「如果我告訴-我是毒閻羅呢?」

  聶冬雁依然不理不睬,君無恨微微一笑。

  「好吧!-不相信我,沒關係,我想-應該可以相信另一個人。」

  他輕輕拍了兩下手,驀地,窗外又飛進另一個男人,笑吟吟的來到君無恨--毒閻羅身邊,同樣注視聶冬雁好一會兒。

  「聶姑娘,我讓小六給-送來的那條小白蛇不在了嗎?」

  曲子驀然中斷,拍拂的手也停了。

  「聶姑娘,我想我的外表並沒有改變多少,-認為呢?」

  好半天過去,終於,聶冬雁慢之又慢地把臉轉過來,於是,一張笑容可掬的臉映人她的瞳孔內,那在遙遠的記憶中仍有印象的五官。

  是的,他沒有改變多少,只是由一個青澀的年輕人變成一個成熟的男人。

  「笑閻羅……」她低低呢喃,悲傷地、哀愁地。「那……那條小白蛇-……-跑了……」

  「我知道。」笑閻羅頷首。「告訴我,-為何要裝瘋?」

  「他們……」聶冬雁眼眶紅了,「他們要讓我喝打胎藥,還要……還要我再嫁給司馬青嵐,我只能這麼做。只要我瘋了,我就可以不吃他們給我的東西,自己去找沒有問題的食物,只要我瘋了,司馬毅就不會讓他的獨生子娶我;只要我瘋了,我就可以把孩子留在身邊,我……」她哽咽著。「我只能這麼做。」

  笑閻羅與毒閻羅相對一眼。

  「那麼,-願意跟我們走嗎?」

  聶冬雁含淚笑了。

  「我一直一直在等這一天……」

  於是,這一夜,冬至的晚上,聶冬雁帶著孩子從聶府里失去了蹤影。

  往西陲的官道上,一輛雙挽健馬拉著的烏篷車正緩緩向西行進,駕車的是一位英俊斯文的男人,在密掩的車簾里,一個清秀的小娃兒忙著解決一大包各式各樣的糕餅,還有一位瘦削枯槁的少婦和一位笑咪咪的男人相對而坐,他們在談話。

  「大哥怎麼知道我呢?」

  笑閻羅聳聳肩。「久不見小六回家,也沒有他的消息,我心裡擔心,便出門來找他,循著法海寺的線索找到蘇州,卻發現唯一可能知道他的下落的人發瘋了,於是便召喚二弟來看看能不能治好-,再由令尊口中得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我倆便趁夜來找-了。」

  聶冬雁點點頭,然後轉眸去盯著兒子好半天,目光中是憐愛,也有不舍。

  「大哥。」

  「弟妹?」

  「這孩子叫痴月,八月十五子時生,雖然很頑皮,但只要好好跟他說,他還算是很聽話的。」

  笑閻羅不由得皺了皺眉。「弟妹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大哥是他的大伯,不該知道嗎?」

  笑閻羅沉默一下。「是該。」

  聶冬雁收回凝住兒子的視線,微微一笑。「所以我才告訴大哥的嘛!」

  是嗎?

  笑閻羅狐疑地打量她那過於平靜的神態片刻。

  「弟妹,-真想到閻羅谷去嗎?」

  「那當然,我還想問大哥,無論如何,大哥一定會帶我去閻羅谷嗎?」

  「只要弟妹想去。」

  「大哥務必要帶我去,我已經是慕白的妻子了,生是李家的人,死也該是李家的鬼。」

  「那我一定會帶-去。」

  話說到這裡,不知為何,笑閻羅越來越覺得有什麼不對,正想再問,前面的君無恨掀開車簾探頭進來。

  「入夜了,大哥,前頭是長安城,要進城嗎?」

  「進城吧!」笑閻羅心不在焉地回道。「今兒進城過一宿。」

  未久,他們便宿入長安城中最僻靜的客棧內,包下了整座西進院落,待用過晚膳後,正要各自回房安歇的笑閻羅突然被喚住。

  「大哥。」

  「嗯?」笑閻羅回眸。

  聶冬雁笑得粲然。「月兒說想要跟你一起睡呢!」

  「是嗎?」笑閻羅不在意地伸出兩手。「那就過來跟我一道吧!」

  聶冬雁溫柔的親親兒子,低聲叮嚀,「月兒,往後要乖乖聽大伯的話喲!」等孩子乖巧的點了頭後,她才把孩子交給笑閻羅。

  往後要乖乖聽他的話?

  往後?

  聽到這句話,笑閻羅突然感到非常不安,抱著孩子,他蹙眉凝視著轉入房內的纖細背影,半晌後,他毅然將孩子交給毒閻羅。

  「夜裡我有事,孩子交給你。」

  「什麼事?」

  「也許是……救人的事。」

  搖曳飄渺的燭光下,聶冬雁獨坐床沿,雙眸專注地凝住左手腕上的護腕,眼神如夢也似的溫柔。

  良久,良久……

  「現在,慕白,我可以去找你了吧?」

  幽幽呢喃著,她掏出懷裡的匕首對住自己的胸口,微笑,回答自己。

  「是的,可以了。」

  聲落,手一使力,刺下……

  就在這一瞬間,燭火微晃,人影倏閃,聶冬雁只覺眼前一花,手上驀輕,當她定睛細看,手上的匕首業已不見,抬眸,笑閻羅持著匕首搖搖頭。

  「太傻了,弟妹。」

  聶冬雁呆了呆,驀而像個瘋婆子一樣尖叫著撲過去。

  「還我!還給我啊!」

  笑閻羅頎長的身軀微微一側,聶冬雁一撲而空,轉身再撲,笑閻羅把匕首往自己身後一藏,她憤怒地撲在他身上又打又捶。

  「還給我!還給我啊!」

  「不可,弟妹。」

  「為什麼不可?」聶冬雁狂怒地尖叫。「是我害死他的呀!如果不是我逼他和我成親,他不會死!如果不是我帶他回家,他不會死!如果不是我要他救我的家人,他不會死!如果不是我要他答應我不要傷害我的親人,他不會死!如果不是我有那種忘恩負義的爹爹,他不會死……」

  她悲愴地痛哭。

  「我愛他呀!我是這麼這麼愛他呀!但是我卻害死了他!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呀!他卻不准我死,他是要懲罰我嗎?明明知道失去了他,我活著是生不如死,他卻逼我答應他要為了孩子活下去,要為他留下李家唯一的血脈,他是在懲罰我嗎?懲罰我害死了他,是嗎?是嗎?是嗎……」

  靠在他陶前,她綿長的哀哀悲泣,宛如杜鵑泣血。

  「你們七閻羅不是都會為親人報仇的嗎?為什麼不殺了我替他報仇?為什麼?是我害死了他,殺呀!殺了我呀!殺了我為他報仇啊!為什麼下殺了我?」她用力扯住他的衣襟質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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