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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官場縱橫這麼些年,身上帶著種極其敏銳的直覺。薛瓊的突然出現,雖然免了他為國捐軀的遭遇,卻讓他心裡頭另一根弦也悄然繃緊了。

  薛瓊一直告誡他安心養病,卻是於無形中在他的軍隊中分撥下了自己的勢力。待顧楓好些後才發覺,自己的力量竟是被壓制了不少,就連他想同皇上上書一封交代葉清的真實身份,都被薛家軍好言好語卻又不容反駁的推了回來。

  這一番彎彎繞繞想來,顧楓便抬眼對薛瓊道:“葉公子乃在下至交好友,又為我在戰場上立下汗馬功勞,我必不遺餘力治好葉公子的病。”

  “勞顧大人費心。”薛瓊面上是恰到好處的慈愛讚賞,他微微頷首,忽然對顧楓道:“你在南家待了幾年來著?”

  熟悉顧楓的人都知道,曾在南國公府的幾年是他最不可提及的逆鱗,人人皆道顧大人為國鞠躬盡瘁,甘願當臥底,可只有顧楓自己知道,自己對南國公的感情是說不清道不明,剪不斷理還亂。他也深知如今的自己,不過是個小南國公罷了。

  然而儘管有天大的火氣,一貫盛氣凌人的顧楓在對著薛瓊劍眉星目的一瞥時,皆是涼了個透。

  “八年。”他低垂了眉眼,淡聲道:“我從十四歲,就在南國公身邊了。”

  “八年——”薛瓊自言自語地重複了一番,又道:“他死時,是你去監斬的?”

  “是。”顧楓道。

  “當初他監斬你父母,一報還一報,你也算是解氣了。”薛瓊打開茶蓋,微嗅了嗅,又放下了。

  “在下不過是為民除害,為國盡忠,同我解氣與否並無關係。”顧楓道,他全然未覺身後已是冷汗涔涔。

  “嗯。”薛瓊似是認可,卻不再出聲,客棧里一時沉寂,似是針落可聞的安靜。

  這安靜持續了不知多久,直到顧楓覺著自己微低的脖頸已然開始發酸,薛瓊才忽然道:“他走的時候,可跟你說過什麼?”

  顧楓的眼裡忽然閃過一絲微不可察卻又無比厚重的情緒,再一眨眼,卻是散的一乾二淨。“沒有。”顧楓抬眼看向薛瓊,目光十分堅定,卻更像是要說服自己一般,又重複一遍道:“什麼也沒說。且就算他說了,我同他離得那麼遠,除非他大聲呼喊,否則我也不可能聽見的。”

  言罷他忽然哼笑一聲道:“若是他真的大呼小叫了什麼,旁人也會聽見的。”

  “說謊。”薛瓊淡淡道,語氣里卻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顧楓扯了扯嘴角,勾起一個帶著些嘲諷的笑意道:“不曾。”

  “你不肯說,那就讓薛某來猜猜。他是不是說,‘揀盡寒枝不肯棲,縹緲孤鴻影’?”薛瓊似笑非笑道。

  顧楓猛地抬頭,眼裡似是極為不敢相信,嘴唇微微顫抖。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薛瓊笑道:“那個老東西,書念得比我還不如,我就知道他永遠背不會這句詞。”

  八年前,顧楓二十歲。

  也是那一年,他取得了南國公的信任,找到機會同曾經的摯友,宮中的新皇楚尚璟取得了聯繫,開始籌謀推翻南國公的權勢。

  同樣是那一年,他歲及弱冠,南國公身為養父為其取字:“我這人,之前不過是隨先帝征戰的一介莽夫,也沒什麼學識,苦思冥想許久,也不知道給你取個什麼字好,你這小子心有鴻鵠之志,有幾分治世能臣的影子,便叫你鴻影如何?”

  兩年後,南家落敗,他親自監斬。可誰也不知道,在押送他上刑場之前,顧楓偷偷換了小卒的衣裳,親自將南國公送出牢房。

  白髮蒼蒼傷痕滿身的南國公笑著對他說,“鴻影啊,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給你取字叫鴻影?”

  “揀盡寒枝不肯棲,縹緲孤鴻影。”他自問自答道。

  “你記錯了,義父。”顧楓道:“是‘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同‘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噢,的確是我記錯了。”南國公笑了:“這句詩這麼多年老夫就沒記明白過。可老夫倒是覺著,這樣錯了搭配著,倒是再合你不過。‘鴻影’是個好名字,可偏偏你姓顧,這便落了“孤鴻影”這麼不吉利的意頭。”

  “你是個好孩子,可誰讓你非要姓顧呢?顧家同我針鋒相對,我便留不得你雙親。罷了,這麼些年,我也沒什麼不明白的。”

  揀盡寒枝不肯棲……

  一邊兒不肯對皇上衷心,一邊兒又不肯靠著南國公,他顧楓可不就是天地之間最渺小,最可笑的孤鴻影麼?

  只是顧楓不知道,南國公為何會這樣記得這句詩,這一錯,還錯了這麼些年。畢竟南國公在他尚未出生的歲月里經歷的,是他這輩子都不可能知道的了。

  “想起來了?”薛瓊看著顧楓面上變幻莫測的表情,揶揄道。

  “我從未同南國公說過什麼。”顧楓依然道。

  “好。”薛瓊撫掌,眼裡卻是不可名狀的哀愁。

  許多後來,便是在這一個“好”里,道盡了塵世來來往往。

  “你回去吧,你既然痊癒了,該還你的兵權便都還你了,此行我二人一同回宮述職後,我便繼續歸隱,以後山高路遠,恐難再見,南國公生那般喜歡你,你便擅自珍重吧。”薛瓊清清淡淡地看著他,眼角卻不復凌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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