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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嵐心中苦恨未平,波瀾再起。

  ——她所求的當然是夫妻恩愛、同心同德啊!

  然而父親和母親的話,究竟誰更可信些,她其實已有定論了。原本母親為她描繪的圓滿畫卷,從一開始就只是個假象——縱然不是假象,背後怕也墊著她那些被毒殺的阿姐、庶母、異母弟妹們的屍骨。在她家猶然免不了,何況是嫁入深宮?

  她心中所念所願的美滿,原是可遇而不可求。而腳踏屍骨的圓滿倒是差可謀求,可她又豈會折節而為之!

  能早日明白這個道理,著實是幸事。

  ……此生便求不違本心、安穩無愧吧。

  她便說,“女兒明白了,必不會辜負父親的教誨。唯求女兒出嫁後父親能愛護阿娘。阿娘糊塗莽撞,不似父親這般能牽掛周全許多人。還求父親念及夫妻情分,耐心規勸引導,勿加捐棄。”

  歸來只略歇了個晌,便有使者前來相請——卻是太子得知柳世番回京,邀他前往春明樓一會。

  柳世番只能稍作休整,前往赴約。

  隨使者來到春明樓,推門便見屋裡兩個少年正臨窗對談,窗外碧玉柳絛婆娑招展,玉帶白橋橫臥碧波湖上。柳世番早知太子爽朗清舉如岩上孤松,更兼身份尊貴聰明過人,少有同齡少年能站在他身旁而不失色。可此刻他身旁少年卻也同樣軒軒如朝霞濯濯如春月,竟絲毫不落下乘。身上內斂的銳氣還比太子的招搖更得柳世番青眼一些。

  待細看他的眉眼,卻沒由來的心裡一驚,心想這姿容氣質竟似在哪裡見過一般。

  李沅見他在意,笑著起身介紹,“夫子,這是我十四叔,寧王李怡。”

  柳世番恍然——原來是他,那確實見過不錯,早些年先皇常將他帶在身旁,只是那時他還小,尚沒這麼顯眼。

  互相見禮之後,太子便笑道,“現下向夫子請教國是,夫子可願意教我了嗎?”

  柳世番卻也不同他調侃,堂堂皇皇一句,“一如既往,知無不言。殿下請講。”

  李沅腹誹——什麼叫一如既往啊!早先你可沒知無不言。但對著個正氣凜然的八面玲瓏著的夫子,還真沒法厚著臉皮繼續和他套近乎。

  李沅便也直奔主題,“依夫子看來,如何才能儘快平定叛亂重整山河?”

  柳世番竟沉默許久,才問道,“不知殿下說的儘快,以幾年為期?”

  “……年內不成嗎?”

  柳世番搖了搖頭,嘆道,“年內不成,甚至十年內也未必能成。殿下說儘快,然而臣斗膽——殿下欲平定叛亂重整山河,則務必盡緩,做好功成不必在我的準備。”

  卻出乎柳世番的預料,眼前兩個少年都沒有流露出震驚、不服、惱怒不信的神色,反而相互一對視,俱都如確認了什麼一般,沉寂下來。

  “夫子為何這麼說?”

  柳世番道,“殿下可知此刻的局勢?”

  李沅自然是知道的——先帝在時,歷經六年平叛,朝廷終於接掌了昔年割據稱雄的河朔三鎮。而此時三鎮全數再度叛亂割據,裴相公討伐之卻無功而返,六年之辛勞盡付諸東流。

  柳世番又問,“殿下可知,早先平叛花費幾何?”

  李沅默然——府庫枯竭,民力耗盡。裴相公之所以無功而返,也因朝廷財力支撐不了長久作戰。

  “那殿下可知,三鎮兵亂早已有之,為何先德宗、順宗朝不加討伐?”

  李沅已明白了他為何說“功成不必在我”。然而對他這樣的男兒來說,生不能慷慨壯麗建功立業,卻只能灰撲撲的為後人栽樹搭橋,還真有些不是滋味。卻依舊問道,“那夫子覺著,當務之急是什麼?”

  柳世番沉默許久,才道,“殿下覺著,藩鎮作亂的根源是什麼?”

  李沅不由看了看十四郎,道,“此次叛亂,三鎮有兩鎮都是兵將殺了藩帥,自立為帥起兵作亂。唯成德是節度使反叛,然而也唯成德最有議和之心。故而亂源不在於藩帥,而在兵將。他們無身家性命之憂,以挾兵勒索為業。若不順承其意、厚加賞賜,便要譁變、作亂。名為兵、實為匪。”

  柳世番點頭,道,“殿下可知這些兵匪的源頭?”

  李沅再次看向十四郎,“失田、破產的流民。”

  柳世番長長嘆了口氣,似欣慰,似哀嘆,“殿下明鑑。故而臣覺著眼下當務之急是消除兵匪之患,而欲消兵匪,則必先使民安居。”

  李沅沒繼續問下去——在他看來這實在枯燥的很,且這也是給沒有答案的議題。哪朝哪代天子的最基本訴求不是“使民安居樂業”?哪朝哪代的結局不是兵匪橫行?待平定了兵匪、改朝換代之後才能再度安居樂業一陣子,而後再以兵匪橫行、民不聊生做結。這是個目前還沒有人解出來的死循環。

  卻是寧王先問,“夫子覺著,眼下該如何使民安居?”

  柳世番答了,可他知道自己沒說實話。

  而他之所以知道自己沒說實話,是因為寧王那雙與年齡不符的過於洞明的眼睛一直在看著他。被那樣一雙眼睛凝視,就仿佛在被審問著。

  ——那少年心中有他所認定的,正確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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