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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弟叩……」

  「免了,免了,先把調查結果呈上來給朕瞧瞧再說,嗯……果如朕所料,牽連上的人還真不少……嗯嗯!很好,很好,十六皇弟,你辦事依然俐落明快如昔,朕很滿意。」

  「臣弟告退!」

  「別,別那麼急著走,朕還有話同你說呢!」

  養心殿東暖閣,「干元資始」匾額下的錦榻上,雍正一手拿著莊親王呈上的調查報告,一手忙招回已準備離開的莊親王允祿。

  自康熙皇帝喪儀始,養心殿便為雍正之倚盧,喪期過後,雍正亦正式以養心殿為燕居與理政之寢殿,東暖閣起居,西暖閣批閱奏章,召見大臣面授諭旨在正堂,朝會聽政則至干清宮,也不再每日上朝,改為每五日或不定期。

  換言之,在東暖閣以私人召見成分居多,這會兒看雍正的神情也是,眉眼間隱然帶笑,似有什麼不良企圖地盯住允祿,卻又刻意擺出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怪詭譎的,這種表情若是拿去朝堂上獻寶,肯定會嚇壞一干大臣們,不管有罪沒罪,皇帝大爺尚未開啟龍口,下面就先伏滿一地怕死的老傢伙。

  「臣弟恭聽。」

  可惜莊親王大人不怕死,所以雍正那種臉色嚇不到他頭上去。更教人掃興的是他始終是那一百零一副「縱使你砍了我全家人的腦袋都無所謂」的冷漠態度,全然不拿皇帝大爺當一回事。

  不過雍正已經習慣了,不但習慣,此刻他就是期待允祿這種態度,否則他哪有機會享受打破那張冷硬面具的成就感。

  「十六皇弟,梅兒已十三歲了,朕有意為梅兒與另幾位宗室格格指配婚事,不知十六皇弟以為如何?」

  這話聽來是雍正的體貼,可話說正確一點,其實是雍正打算拿抱養的公主和幾位宗室格格來充當政治犧牲品,以為鞏固滿蒙聯盟,以及籠絡或犒賞八旗親信之用,這是宗室女子的「唯一用處」——政治聯姻。

  「既是皇上已有所打算,皇上逕自定奪即可,何來問臣?」

  雖已年過不惑,允祿卻依然發黑如墨,除了氣韻更深沉之外,那張清秀俊逸的容顏上竟然連半絲蜘蛛網都沒有,看上去猶如三十許人,得天獨厚得教人恨不得在他臉上劃上幾個大叉叉。

  可惜沒人敢。

  此刻,他語氣漠然地反問,一派事不關己的態度,正是雍正所期待的反應,他不覺露出微笑,狀似很滿意,然後手扶炕桌案面推出一張紙。

  「那麼十六皇弟何妨看看,這幾位是朕挑出來的額駙人選,不知十六皇弟……咳咳,是否有特別中意的人選以為梅兒之額駙?」話落即兩眼緊盯住允祿,打算好好欣賞一下某人臉上的「風光美景」。

  果不其然,允祿先是冷然如故地欲待開口拒絕,卻又突然半途收回並揪起兩道清秀的眉認真思量起來,揣測妻子知曉這件事之後將會有何種反應……

  該死!

  不過片刻工夫,那張平時總是又臭又平板的表情終於失去一貫的冷然,開始出現極其有趣的景象,不僅五官呈現扭曲之狀——好似被擰乾的破毛巾,而且又黑又白又紅——彷佛放錯了染缸的織布,熱鬧得不得了。

  可惡,那女人必會無端掀起一場驚天駭浪般的風暴,又哭又鬧、要死要活,一會兒要離家出走,一會兒要出家作尼姑,存心不讓他有好日子過。

  只因為女兒要嫁人了!

  憤怒地咬牙切齒半晌後,可憐的莊親王大人仍是忿然搶去御紙仔細斟酌選擇。

  他可以不理會,也確然不想理會這種無聊事,但一想到老愛胡攪蠻纏的任性妻子,他不能不理會,不能不預作提防。

  雍正悶笑不已。

  要說他是有私心,故而對允祿刻意厚待,特別讓十六皇弟有選擇的機會,無如說他就是想瞧瞧這一片刻的精采畫面。

  難得啊!

  板著臉,莊親王裝作沒瞧見雍正的訕笑,置回御紙於案面上。

  「都不要。」

  雍正呆了呆。「那你要誰?」

  莊親王立刻拿筆在名單最後又添了一個名字。

  只一眼,雍正笑容乍失,詫異浮現。「他?十六皇弟確定?」

  「臣弟確定。」

  「可是……」雍正遲疑一下。「皇弟要讓梅兒遠嫁至漠北,十六弟妹……」

  「既是臣弟之意,不容她置喙!」允祿容色冷然。

  是喔!話說的是鏗鏘有聲,明明早已屈服於老婆的「yín威」之下了。

  「但……」雍正仍是不解。「容恆豈不更好?」原以為允祿必然會挑上容恆,結果竟然大出他意料之外。「況且梅兒也曾向朕提起,她喜歡的是容……」

  「容恆不適合她!」允祿斷然道。

  「可是梅兒若是不嫁與容恆,則可常留京中隨時得見,十六弟妹……」

  「喀爾喀貝子!」允祿的語氣更是斬釘截鐵。

  雍正不禁傻眼,因為允祿的口氣極為強硬,顯示他絕不更改決定的意念。

  這倒奇了,大部分宗室王公都不願意讓女兒遠嫁至蒙古吃苦,有的親王、郡王甚至會隱匿不報屆婚齡的女兒,提前私聘與京城旗人,允祿卻堅持要讓長女遠嫁至漠北,這究竟是為何?

  「既是十六皇弟堅持,朕依了你也未嘗不可,不過十六弟妹那頭可得皇弟自個兒擔待喲!」

  「婦道人家沒有多嘴的餘地!」允祿嗤之以鼻地說。

  「是喔!等她跟你大吵大鬧之時,屆時看你怎麼收拾!」雍正喃喃咕噥,見允祿臉色微變,忙藏起笑容大聲道:「那就這麼決定了,十六皇弟,朕會將梅兒指配與喀爾喀貝子。」

  「臣謝皇上。」

  「不必,不必!不過……」雍正擠眉弄眼。「關於這件事兒,皇弟尚有其它要求希望朕成全的嗎?」譬如留條後路給他,好讓他在搞不定老婆的時候有機會改變主意之類的。

  「有。」

  哎呀!不過隨便猜猜而已,不會真教他給蒙著了吧?

  「什麼事兒先說說看。」

  「請皇上給臣弟一年時間。」

  一年時間?

  啊!允祿打算用一年的時間去說服老婆嗎?

  可是……

  以十六弟妹那性子,真說服得了嗎?

  想到沒人能拿他奈何的允祿偏偏拿他自己的妻子沒轍,雍正禁不住又想笑,政務繁忙之餘,莊親王府里屢屢傳出的笑話可是他最大的身心調劑,不知這回又會傳出什麼樣的趣事兒呢?

  真讓人期待!

  「還有嗎?」重點!重點!他想聽的是允祿主動承認可能搞不定老婆。

  「有。」

  「說吧!」哈哈,這回肯定是了!

  不是!

  聽完允祿第二個要求之後,雍正笑不出來了。

  這事兒可大可小,端看他夠不夠大方,可若是他想表現一下自己是個大方的皇帝,對其他人又說不過去,嘖!允祿果然聰明,居然把這種麻煩問題光明正大地扔給他。

  唉!早知道就不問了,樂極果然生悲,嗚嗚,頭痛啊! 那年,雍正駕崩。

  那年,乾隆即位。

  翌年,乾隆元年正月里,落雪飄飄覆大地--

  清宮中,楸樹是一種格外受到珍視的樹木,御花園坤寧門外有兩株,寧壽花園內也有一株古老的楸樹,郁影蒼蒼、寧靜安逸,樹前有一座十分别致的亭軒,軒中石地被精細地雕琢成蟠龍九曲十八彎的溝槽,巧奪天工。

  此刻,在軒亭里有位灰發旗裝女人安詳地倚窗看書,偶爾持杯啜飲,閒望軒外綿綿絮絮雪花落地無聲亦無痕,皚皚罩滿一片白茫茫,瞧來恬適淡泊得很。

  「啟稟太妃娘娘,端柔長公主求見。」

  聞言,灰發旗裝女人--順懿密太妃抬眸,當即擱下書本揚起一臉欣悅。

  「求什麼見,外頭雪這般大,還不快讓她進來!」

  太監應命而去,片刻後,一位清妍秀麗、纖細嬌小的素雅旗裝少女踩著寸子裊裊婷婷而入,但見她杏眼純真俏皮--像極了某人,小嘴紅艷誘人--像極了另一位某人,甜蜜蜜柔膩膩,一眼看去原該是個活潑快活的小姑娘,可此際卻是一派端莊拘謹、肅穆冷然,嬌靨上不見半絲笑容,活脫脫像是誰欠了她幾條人命似的,近前即規規矩矩地雙手貼腹,兩膝下蹲。

  「梅蕊給太妃娘娘請安。」

  「起來吧!」密太妃抬手虛扶,再吩咐兩旁伺候的太監宮女們。「你們統統退下。」

  數字太監宮女們一一離去,密太妃始終端坐不語,旗裝少女亦中規中矩地肅立一側,活像大人升堂問案差役一旁伺候。

  直待那幾條礙眼又礙事的人影一消失,旗裝少女即刻變了個樣兒,踢掉寸子拉高裙子,撇下規矩丟開禮儀,辱燕投林般的飛入密太妃懷裡。

  「奶奶,奶奶,三、四天沒見,梅兒好想好想您喔!」笑臉盈盈,天真爛漫,如同尋常人家的小兒女般呢呢喃喃的又撒嬌又訴怨,適才的高雅端莊早已扔到地上去踩到稀巴爛了。

  「奶奶也很想-啊!」密太妃慈祥和藹地揉著梅兒的螓首,萬分疼惜。「怎地這兩天都沒來跟奶奶請安呢?」

  屁股順勢坐一旁,上半身卻仍賴在密太妃懷裡,梅兒仰起嬌憨的容顏嘟起小嘴兒訴苦。

  「還不都是皇兄,又找人家——唆唆一大堆。」

  「是皇上?」密太妃臉色黯了黯。「他告訴-了?」

  「告訴啦!」

  「-願意?」

  「不願意怎成?是先皇的遺命啊!梅兒可不想連累了莊親王府,更何況……」梅兒紅唇不在意地一撇。「梅兒根本不在乎是誰。」

  「梅兒,-……」密太妃不安地輕撫那張白嫩的嬌顏。「仍喜歡容恆?」

  「喜歡啊!」梅兒大方地承認。

  「為什麼?」密太妃不解地問。「連面也不曾見過他半回,-怎會無緣無故喜歡上他?」

  「聽宮女們說的呀!」

  「宮女?」密太妃有點哭笑不得。「她們說什麼?」

  「她們說容恆瀟灑風趣又開朗健談,梅兒喜歡那種男人,不喜歡像阿瑪那樣老是冷著一張臉,成天吭不了兩句話的男人,真不知額娘怎會對阿瑪那般的死心塌地?」梅兒俏皮地吐吐舌頭。「可惜皇考是把珍格格指給容恆,卻把我指配給超勇親王的兒子喀爾喀貝子承袞扎布。」

  「所以-就隨便湊合了?」

  梅兒聳聳肩。「額娘說過,女人家希罕的事兒只得兩樁,其一便是能嫁個相愛的夫婿,如同額娘和阿瑪一樣,既是不能,那梅兒只好求第二樁-!」

  「第二樁又是什麼?」

  「自由。」說到這兒,梅兒又仰起嬌靨露出央求之態。「所以奶奶,幫幫梅兒好不好?請皇兄給梅兒兩年自由,兩年後梅兒一定會乖乖嫁給承貝子,好不好,奶奶,好不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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