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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淚如雨下。

  兩位交警面面相覷,安慰她說不用罰款,只要去警局做個記錄就好了。

  然而他們的手剛碰到她,就被她猛地拍開。

  她往後退,嘴裡重複說著“對不起”,短髮凌亂,白色衛衣上沾了一些泥巴污垢,兩個膝蓋也擦破了皮,滲出了血,早已乾涸成血跡。

  狼狽而癲狂,脆弱而神經。

  ——連續幾個禮拜,饒束都是這種狀態。

  她已經分辨不清這個世界的運轉規律了,只憑著自己的直覺去對眼前發生的所有事情作出反應。

  在她所接收到的來自各種人的暗示里,做錯了事情就該道歉。

  但很可笑的是,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好像一切標準都是那些人說出來的。

  他們說她錯了,那就是錯了;他們說她做了壞事,那她就是做了壞事;他們說她違法了,那她就是違法了。

  世人把判斷標準賦予給法律條文和傳統道德,蒙蔽著自己的心,對別人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審判。

  而她也已經沒力氣對此進行分辨,她只剩下屈從的力氣。

  就像,就像眼前這一幕,警察說她錯了,那她就是錯了,她還能怎麼辦?她得流著淚道歉才是。

  好奇怪的世界,好分明的規則。

  井井有序得竟像從無凌駕在規則之上的東西一樣。

  大家都裝出一副遵守規則的良好公民模樣,並且看起來沒有一丁點不對勁。

  於是她還能怎樣?

  她必定要在這世界面前誠心認錯,為自己擾亂了一分鐘時長的交通秩序而道歉。

  道歉比反抗容易多了。

  饒束哭泣著,雙手掩面,膝蓋莫名發軟,直覺要跪下去才行。

  跪下去才能讓世人消氣。她想。

  是這樣的,跪下去吧。

  眾人都等著觀看一場滑稽而誇張的道歉表演,以此致歉我們那崇高而美好的社會規則。

  她連下跪的姿勢都想好了,她彎折雙腿,身體前傾。

  “我不是說過不要輕易道歉嗎?”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陌生的,耳熟的,咬字柔軟的,語氣高傲無敵的。

  饒束放下掩面的雙手,轉頭去看,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輪廓分明,碎發遮眉,左耳耳垂上的耳釘折射出日光,刺眼又漂亮,他臉上的污穢痕跡也擋不住他神情里流露出來的嘲弄和蔑視。

  但很快地,眼前這個人就如夢魂泡影般消失了。

  她望著虛無的空氣,神經質地笑了一下,然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她的姿勢就像是絲毫不覺得水泥地面冷硬一樣,宛如機器人,只管跪,膝蓋不疼,面無表情,對著兩位交警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磕頭,腦門重重地磕在水泥路面上,重複幾次,把兩位交警嚇得不知所措。

  第五次磕頭,她再也沒能抬起頭來。

  她伏在地面上,一動不動了。

  烈日炎炎,饒束感覺自己化成了泡沫。

  “可能神智不太正常。”交警說。

  “有點像瘋子。”另一位交警附和道。

  瘋子。

  誰把誰逼瘋?

  哪方正在謀殺哪方?

  又是什麼定義了什麼?

  誰有答案?

  反正她沒有。

  像她這種人,這樣的性格,這樣的價值觀和生存理念,匹配了這種讓人走投無路的境遇,要麼認命,要麼瘋,要麼死。

  而這三條路中,認命最不費勁,瘋最折磨人,死最需要勇氣。

  那她是沒有勇氣去死嗎?

  不,她只是還抱著那種天真愚蠢的願景——那種……堅信……她會適應這永無盡頭的困境,她能感化人們虛偽冷漠的笑臉,她可以找到一把打開社會醜惡不公之枷鎖的鑰匙……如此聖潔偉大又正義凜然的理念。

  所以才一直拖著、苟延殘喘著,不肯徹底消失,直到被她自己所在乎的人事物傷害得體無完膚,漸漸失去自我,漸漸屈從了所謂至高無上的規則。

  除此之外,最致命的弱點便是,愛。

  她會愛,她在愛,她總是愛著什麼。

  即使家人和朋友都摧毀了她的愛,但她始終還有一個拼了命也要保護的愛人。

  一個如影隨形的愛人,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愛人,一個總在她瀕臨崩潰時支撐著她的愛人。

  但那是誰?有幫到她嗎?

  愛是否總讓我們的生命變得美好?

  抑或是,活得更痛苦?

  畢竟,有了愛,人們就無法逃脫恐懼。

  而恐懼,能促使人們做出一切懦弱或卑劣的行為。

  愛讓她懦弱。

  懦弱到不敢結束自己的痛苦。

  懦弱到想死也死不了。

  2

  “嘿。”

  另一個身影從地上那灘泡沫中站起來,他把自己汗濕的劉海撩上去,露出部分額頭。

  少年眉眼含笑,一種充滿唯我獨尊的嘲諷的笑,一種不失理智優雅的瘋狂的笑。

  他伸手一指,斜向下,指向地面的泡沫,笑著問兩位交警,“想不想踩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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