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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我不去。”杜若決絕地說。

  去看他的屍體?是不可能的。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屍體見不著,就永遠不會死了。

  “你不去見他,以後就再也見不著啦!”水晴抓她的肩膀。

  短短二十多分鐘,水晴已經頭髮蓬亂、眼泡浮腫,不似人形。杜若都不敢看她了,只重複說著,不去,不去。

  把水晴送到醫院大門,她連往外看一眼醫院的勇氣都沒有,猛踩油門往未知的方向駛去。在陌生的街道上,她什麼都看不見,腦海里翻飛的是他的臉,他的身影,他曾經坐在她的副駕駛座上撅著嘴,粉紅色的頭髮往腦後飛揚著,低調的耳環閃著光芒,骨骼分明的手夾著煙,卻一直沒有點燃。

  他喋喋不休地說著這個時代的音樂,那些新人,不只是國內,不只是黃種人,他總說些新鮮的,她聞所未聞的。

  不能哭。

  她大口大口地喘氣,駛出了S城,在不知不覺中向A城進發。僅到過一次的A城,還是四年前的光景嗎?她盲目地開著,開到“小丘園林”,看在薄薄的春意中懶懶甦醒的銀杏樹。

  她曾經在這裡撿到他的卡片,上頭寫著“I know I am crazy”。

  想起那個跳舞的醉漢,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最後,他還是把自己交給了酒精。不知道他在迷糊和暈眩中,在漸漸失去體溫的時候,是不是正做著一個瘋狂的夢。

  在夢中,他是不是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夜幕降臨,她裹緊掛在身上的披肩,離開“小丘園林”到鬱金香公園,溜達一圈,然後又到了仙人掌公園。那些渾身尖刺的植物被唐景人用來形容他自己“unfortunately,I am a hand man just like it is”。

  在冷風和美景里,杜若的心情莫名有些平靜下來。

  “風荷村”比四年前繁華得多了,村中心的廣闊的荷花池周邊,小資情調的各種小店遍地開花,旅客們或結伴走進小店裡,或互相挽著慢吞吞地散著步。他們或是友人,或是戀人,或年輕得叫人妒忌,或雖垂老卻安祥得令人嚮往。杜若沿著池邊看著一對又一對的人兒,想像著自己和唐景人老了之後的情景。

  老年的他一定會比任何人都慈祥,自己雖然沒有孩子,卻比誰都要愛孩子。他的頭髮依然被他執拗地染著粉紅色,他討厭皺紋,就像討厭衣服的褶皺一樣,他會是個熨帖又時尚的老頑童。他還會在聽見吉他演奏聲時手指癢,他還會去酒館裡找可以一起飲酒作樂的人,他甚至會傾家蕩產去支持自己欣賞的後生……

  想到這些,杜若的眼睛模糊了,路過一家漂亮的糖果店,老式的收音機放在門口,女主播用柔情似水的聲音說道:“讓我們來緬懷他短暫卻處處透著人情味的一生,就像這首《垃圾人生》。”

  輕快的音樂響起,是唐景人一往無前的歌聲。

  *********

  唐景人的守夜和出殯,都在鹿門寺進行。唐母信佛,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淨化和超度。守夜的那晚,林約和水晴輪番給杜若打電話,讓她參加,她都一一回絕了。儘管水晴說得說,法律上她已經入籍了,她不僅是要去參加,而且是作為親屬張羅和主持,是要對前去弔唁的人跪拜答謝並迎送如禮的。

  聽水晴這麼說,她一時無措。彼時她正在江邊沿著河堤路不停地來回走著,以消磨心裡的悲傷。她突然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在關鍵的時刻還是無法成熟起來。

  是唐景人一直縱容她當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孩子,在外他不要她插足複雜的人事,不要她學習趨利避害,在內不要她操持柴米油鹽,不要她煩心雞毛蒜皮。她每天都只需要醉心於工作,和朋友打打鬧鬧,在黃金時代里當一個幸福的聽眾。她沒有眼前的苟且,卻一直被遠方和詩滋養著。

  水晴再次打給她時,她說,守夜她不去了,他大概需要她用更自由的方式弔唁。

  她的方式,就是安靜地呆著,餓了就吃,困了就睡。

  第二天,她換了一身黑裙,踩著如同在雲端的腳步來到鹿門寺。離出殯還有好幾個小時,路上已經聚集了延綿幾公里的樂迷們,他們手裡拿著花或者唐景人的人偶娃娃,面無血色地安靜地站在路邊。她一路開著車,沿著出殯路線足足有十公里的路程進行了公路管制,進入管制路段,交警們拿起資料對了對她的車牌號碼,就把她放了進去。

  跟她一同駛在這條莊嚴悲愴的道路的還有好幾輛車,都是些和唐景人有交往的音樂人或媒體工作者。一個人的人生,全部濃縮在一場葬禮上了。來到這裡,她在不知不覺中得到了安慰。她的同伴成千上萬,陷入極度悲傷的,並不是她一個。

  每個人都懷揣著和他那獨一無二的珍貴的記憶,來見他最後一面。

  一走進寺內,林約就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將她夾在他的手臂下面。這舉動叫她無比溫暖,她低著頭,在親屬的注視下走入正堂,正面掛著唐景人碩大的遺照,彩色的,那頭粉紅色的頭髮特別耀眼。他生前愛用的吉他一字排開,全是她熟悉的模樣。

  看到他的遺照的瞬間,她有些腳下踩空,這時她才懂得了林約攙扶的意義。他就像是唐景人派來的天使,溫柔地呵護著她,低聲地在她耳邊跟她說:“這幾天都看不到你,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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