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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貧尼在相府叨擾的這幾日,不知相府是否管飯呢?”

  雲深回應她的腔調明明是平和似無風之水,卻不知為何叫我聽出了一股深淵寒洞的陰森之意,只聽他道:

  “阿珩若是能平安醒來,一日五餐都不是問題;若是有什麼差池,你這輩子也休想踏出相府一步。”

  ××××

  這幾日,呂師太果真每晚與我睡在一處,她很少背誦經書,有人過來送飯菜抑或添香油的時候才不慌不忙裝模作樣高聲誦讀,就算如此,白日她也極少同我交談,只道隔牆有耳謹慎為上。

  當然,晚間便會不同了,待到相府裡頭萬籟俱寂月霜露重時分,便是呂師太最為活躍自在的時刻,她雙手抓著被子邊緣,在我身畔纏著我問一些雞皮蒜毛的瑣事,卻極少糾結到正事上頭去。

  第一日,她研究了我近幾年喜歡的零嘴菜餚並且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第二日,她軟磨硬泡千方百計要盤問出我最近最喜歡的非親戚的男子,我被弄得不勝其煩,終於隨口拈了個答案,當然是相爺了。原先聒噪的她不再吭聲,我只當是她是太困,不小心睡去了。

  第三日,她未再同我說話。

  第四日,還是沒有說話。

  第五日,她總算是開口了,開口第一句話險些叫我吐血,夫人,為何你最近最喜歡的非親戚的男子是相爺呢?我扭過頭裝睡,不再理會她。

  第六日,也就是中元節前夕,我和呂師太的交流總算是步入正軌重回正題,她盤腿坐在床上,頗為蓄勢待發的模樣。師太清瘦的身形隱在略有些陰晦的月光里,就如同鷹鷲欲要翱翔之際,下一刻背脊就會生出羽翅那般,她對我道:

  “夫人,想要一擊拿下那用毒之人,就選在今晚了。”

  我被她嚴肅的態勢也搞得有些緊張起來,問她:“當真如你所言,使毒的人是雲深?”

  她眼眸在黑暗中很是明亮,她定定看著我,道:“夫人為何這般在意呢,是他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突地笑了,眼角弦月半彎:“倘若真是相爺,夫人又會如何呢?”

  我想了想,道:“倘若真是他,信賴定是從此不再,那我便收拾包裹回揚州去。在我看來,他下毒自有他的原因,我離開也自有我的想法,此後陽關獨木,天大地大,山高水長,如此而已。”

  呂師太笑了笑,道:“夫人委實好氣度。”

  出門前,我特意選了一件深色短款的裙衫換上,這樣在夜間不至於太醒目,行動起來也可以輕便些。

  於別間裡整理好衣衫,我走近倚在門口等我的呂師太,輕聲道:“其實並非相爺,而是他人所為,對吧。”

  她瞪大眼看回來。

  我揉了揉太陽穴,直言:“這幾日,我絞盡腦汁,實在想不出雲深有何目的,要對我下手。”

  呂師太支起手臂,點了點下巴,笑道:“這有什麼難想的,比如他喜歡上別家姑娘卻又沒什麼好的理由來休了你,他前段時間不是同你疏遠了嘛,肯定是這樣了。他配製魘祟散,偷偷燃燒,慢徐散出毒性,你說你那日是用火銃的時候見到了奇異之事,指不定他就將那燃燒後的魘祟散殘渣放置在火銃內,只等你聞了後昏腦傷身……”

  “若是這個緣由,那他手段盡可以凌厲一些,直接將我毒死豈不更快?”我接過她的話茬。

  呂師太撣了撣淡色袍子:“夫人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嗎?慢工出細活,你貴為揚城富商白氏之後,現今嫁到京城,也不過幾月,就已經於京中小有勢力。倘若有一日,你在這相府突然亡故,你以為白家不會追究嗎?而相爺他選好最為適宜的毒藥,借著中元到來之際,一方面製造出府上鬧鬼的假象,一方面循序漸進將夫人身體搞垮,外界現下皆以為夫人為惡靈纏身臥床不起,夫人,你難道看不出,這才是相爺所想要的,能夠徹底加害夫人的最好時機嗎?”

  聽罷她的話,我竟油然而生出一種幾要信以為真的感受,不過還是將其打壓下來,道出心中所想:

  “雲深不會的。”

  呂師太這回真心實意笑了:“夫人自信的不是時候。”

  我回道:“並非我自信,只是……此事怕比你所說的要蹊蹺的多。我不光覺得下毒的那位不是雲深另有其人,而且,我深覺用毒並非那人的本意……如你所言,他只是想要利用中元節的來臨,製造出府上有鬼的假象鬧起恐慌,吸引旁人注意。只等呂師太這樣博聞多智的人出現,發掘出真相,從而讓我們知道這麼一個人在下毒,再推進一點來說,便是知道有他這麼一個人的存在……而這個想要引起我們注意的人,他一定也在這相府之內。”

  “我的推斷也就這麼多了,不知師太如何看呢?”我抬眸對上呂師太含笑的臉。

  她眼眸微微一眯,並沒有表達看法,只說了句:“好吧,可以出發了。”

  在她轉身欲要踏出房門之際,有園中梔子花清幽幽的香氣沁入鼻底,我拉住她後衣襟,疾疾道:“等等。”

  她回過身,毫不掩飾自己眼底的疑問。

  我問她:“師太,為何要來到此處這樣幫我?”

  她勾起唇角,只答我四個字:“以後便知。”

  話畢轉身出門,背影揉入濃重露濕的夜色。

  我望著她有些刻意蹣跚的身姿,說:“多謝你了。”

  我想了想,又補充上一個稱謂,重複道:“多謝你了,陸九。”

  圈一六

  【】

  呂師太,哦不,應當說是陸九的身形一頓,便停在原地不再動了。

  我邁開步子走至他身側,哈哈輕笑了兩聲。

  他涼涼斜了我一眼便收回目光,這般回我:“夫人在說什麼?陸九是甚?能吃嗎?”

  我道:“我沒吃過,不清楚,不過他自己應當心知肚明。”

  陸九收回眼光,瞳子在夜色里很美,流轉似盈著月光清波。

  他神色有些難言的鬱悶,只聽他恢復了自身的嗓子,自言自語道:“哎呀,本閣主這次用的麵皮相當精緻,幾乎沒有缺憾……為何啊這是為何……這麼容易便叫你辨識了出來……”他一副想起什麼的樣子,就著掌心,一錘定音:“噢,我知曉了!”

  陸九將視線垂到我面上的同時,也得出了結論:“好阿珩,你看,不論本閣主易成何樣,抑或扮作何人,你都會一眼識破我,這顯然不是眼力的緣故了,這就是傳言中的那心有靈犀一點通,你可明白?”

  我小幅度揮了揮手:“不是這個緣由,也不是臉的關係,”我瞥他一眼:“當然,你也是一個不需要臉的人。”

  陸九聞言後,掰著我肩膀把我拉近他,一口白牙在暗處陰森森:“好阿珩,來告訴你九哥哥是如何看出來的?”

  不等我回答,他又兀自摸著鼻樑,道:“果然是九爺我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魅力已經不是任何表象能抵擋得住的了嗎?”

  我彈開他手掌,逕自越過他朝前頭走,道:“好了,就此告辭了。”

  “好罷好罷,不糾結這個,”陸九趕上來,與我維持並肩而行,冷颼颼道:“本閣主到現下都還記得那日你與我所說的,對中毒一事很是嚮往。我聽了此話後一直鬱悶到今日,雲夫人,你是不是在相府裡頭過的太過舒服,記性都隨著屎尿一道衝進茅坑了?試藥的那一年,你還嫌食用的毒藥不夠多?”

  我憶起這事,腳步便不由有些發虛,在措詞上卻絲毫不願重回下風,只回他:“我並非嫌服過的毒藥不夠多,而是,頭一回能遇見魘祟散這樣的小毒,較之九爺曾經賜予我的那些藥性濃烈叫人生不如死的糙藥來看,這種溫和的毒藥甚是美好可人。”

  陸九不再言語,我只聽見他有些躁怒的喘氣低徊在身側,就如小獸發怒時一般……

  他此番狀態叫空寂森冷的庭院憑空生出一股鮮活氣,拜他所賜,我原先出房前的壓抑心境明快了不少。

  不再扯了,我將心思放回今日的目的上,緊跟在他身側,問他:“我們這是要去哪?你在府上也待了多日了,總歸比我這個終日待在房內,足不出戶的假暈人多知道些線索吧。”

  他得了便宜,仿若旭日復甦,即刻又容光煥發意洋洋起來,雖說這副欠扁的神色極其不適合他所易出的敦厚端正的師太模樣,我還是作出很懇切的模樣,盯住他,盼求答案。

  陸九低咳了一聲,道:“你先講清楚如何辨出我身份的,爺若是高興了,自然會告訴你咱們該去哪。”

  看來他真的是要將這個問題糾結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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