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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昱將人妥當放在寬大龍榻上坐好,繪繡蘭桂的衾被圍上,又從側旁拿過薄巾給他絞頭髮,落目一瞧,小呆子一雙眼睛清波帶水地望著自己,竟似在盤算什麼。

  “你小腦瓜又在動什麼念頭?”齊昱好笑地攏他一頭青絲。

  溫彥之鼻尖動了動,垂下眸子,“等你隨我回院裡住,我也待你這般好。”

  ——還想將朕打橫了抱上床?

  齊昱頓時哭笑不得,心想這二人吃飯睡覺親近之事,竟叫這呆子說得像幼時學監里相好的同窗互去家中作客似的。

  “你那院子究竟有什麼好的?”齊昱把他半幹頭發撥去前面,另換了張乾的替他擦了後頸,“能比朕宮裡還好?”

  溫彥之沒答他這問,卻仿佛真對此問若有所思。他從被裡探出手,打齊昱手裡接了巾帕又拉他坐下,“齊昱,你……我們,你想沒想過……”

  “甚麼?”齊昱扭頭去看他。

  溫彥之用薄巾搓揉著齊昱的發梢,小聲卻沉穩地說了兩個字:“成婚。”

  齊昱聞言,好生作想一二,拾了一國之君的口氣道:“溫呆呆,你想不想做我的皇后?你若是想,那我就先同太常寺商討個三天三夜,招翰林、禮部落個改制新法的閣子,再將三公補齊了,把這新法通過,薛軼簽字落印,我再著發皇榜告知天下男子之間皆可成婚,然後你爹回來,我提點賢王攜宗親厚禮去提親,十里紅繡、江山為聘把你娶進宮來,今後你就管坐著陪我就是……這樣好不好?”

  溫彥之默默給他擦著頭髮,好似還真一邊聽他說一邊考慮著,末了,想了會兒,肅穆地搖搖頭。

  “不好,我不喜歡紅色。”

  齊昱:“……?!!”

  這是重點麼?!

  朕這可是求婚,求婚,且是求婚!雖是玩笑,好歹你這呆子也得回應一下!不喜歡紅色也得喜歡一下!

  齊昱側臉惡狠狠盯著溫彥之,氣得說不出話來。

  溫彥之攏過齊昱頭髮握在手心裡一寸寸地搓揉,垂著腦袋思索了會兒,道:“我們都是男子,我說的成婚自不是那種……”

  “那是哪種?”齊昱吊著眼梢看他,“莫非你還想把我折騰回溫府去給你買菜洗衣燒水做飯伺候你爹娘替你捶背捏腿生孩子?”

  這話說得不歇氣,忒酸,溫彥之都覺出陣牙疼,淡淡道:“你也一樣都不會啊。”

  齊昱頓時萬箭穿胸:“……”

  ——朕是一國之君朕為何要會那些事!

  ——你這呆子今晚是不是專程千里趕回來將朕氣死的?

  溫彥之看著齊昱神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抬手用薄巾把他後頸擦乾。

  齊昱從他手裡抽走薄巾扔去一旁,向後一仰就大字躺去了軟枕上。

  溫彥之裹著被子趴去他胸口上,把兩人都蓋住,推了推他:“齊昱?”

  齊昱看著帳頂不說話。

  溫彥之往上湊了湊,親了他一下,眨了眨眼睛看著他笑:“別生氣,我留在宮裡還不成麼。”

  這一句妥協得平靜如水,落到齊昱耳朵里卻像滾落了針氈,扎得他一腔都疼——想溫彥之一族世家公子,狀元入朝,南巡治水,一腹的才華,一身的風骨,今後若時常出入在宮中,遲早會被有心人指著脊樑說是jian佞,到時候滿朝議論,天下誹毀,不單是他自己,就連溫家百年聲名也要跟著崩塌。

  古來皆道帝王臥榻之男色,名為男寵。

  可溫彥之於他,並不只是個男寵,他也不要溫彥之去擔那罵名。

  然又能如何相較利害?又要如何取捨功名?

  輕嘆口氣,齊昱捧起懷裡的人的臉,珍惜地親了親:“我知你說的成婚不是風光嫁娶,而是一瓦蓋頭,四季安穩,此生此世都在一處。你不願我一個人守著皇宮,我也不願你一個人受著苦楚,此事我有計較,你先別想了,睡吧。”

  溫彥之乖順地點了點頭,由著他手指在額間髮際輕撫,那暖意點點星星,沒過一會兒,他也生出些困意,終於枕著齊昱右臂就睡了過去。

  齊昱低頭在他眉心輕輕印下一吻,沉邃了目光凝視他片刻,轉眼看向床帳輕紗外宮殿雕樑畫棟,昏黃燭火,一時白日道道奏章從他心底一一掠過。

  西北大旱整治結束了,殊狼邊境撤軍了,淮南水患歇了水壩修了漕運開了,流民歸家,災地復田,振興起始,天下暫且安穩了。

  可從此時起,他又要面對自己了。

  溫彥之要的一瓦遮頭四季安穩,不是沒有辦法。

  他也從來都不想要溫彥之將就。

  .

  中夜漏盡,旭日再升,翌日寅時的晨鐘還未打響,齊昱已從臥榻中睜開眼睛,入目便是溫彥之沉靜的睡顏,垂睫抿唇,神態安詳,標緻好似佛堂里玉皇寶座下的童生。

  他抬手在這呆子鼻樑上輕輕颳了一下,揚起個笑意,便沉肩緩緩抽出衣袖,起身行至外間,招周福來伺候洗漱更衣。

  今日逢了月中十五,有早朝。齊昱洗漱完了並沒叫溫彥之起身,只拿起昨夜的禮部檄文再看,畢竟春闈快要開始,此文一發便是起頭,後面還有禮部擬定的恩科日程,算作重要。

  剛看了會兒,外面宮差送來昨夜裡宮門落鎖後,吏部卡在宮門外的文書。近來入春,不少官員開始絡繹擇期反朝述職,故每日吏部都有幾道摺子遞到御前,報清述職人等,若是官員品級足夠上朝,那逢了早朝還需定入朝班名錄中,由齊昱閱罷,再點去宮門,那官員才能上朝。

  此時遞到齊昱手中的述職摺子有三本,當中一張請准上朝的吏部文書,疊起來夾在最後一本頭上。

  齊昱隨手將那紙頭先抽出來,想瞧瞧是哪個大官要回京了,好讓自己尋思早朝上要垂訓些什麼。然這麼一瞧,他手都抖了一下。

  只見那吏部的報請文書中間待填處,有工工整整、一絲不苟的顏楷書就:“敬請聖躬惠鑒,拜啟者報請入宮上朝,恭聆聖訓。”

  “臣,溫熙之,叩拜跪呈。”

  ☆、第97章【鐵絲扎就的棉花】

  齊昱落目瞧著手中這文書,忽想起年少時候一樁事兒來。

  不是什麼大事兒,不過是當年還宿在國子監念學的時候曾有宵禁,康王、賢王十七八歲,領著他與齊政兩個半大娃娃並幾個世家公子出去打獵玩,回來晚了,國子監落了鑰,若是進不去,次日晨學點名時候便會被學士發現。

  這事兒卻也不算小,皇子念學之事先皇曾甚為關注,囑學士每日都要上報念學的情況。他們曠課若叫學士報去先皇跟前就不好看了,尤其是康王,已被報過好幾次。先皇曾說過再報一次康王這學也不必念,就去函谷關外頭守一輩子作罷。別提那會兒還帶著齊昱、齊政,更兼有帶壞弟弟的錯處,故康王可算開始急了,幾乎想回王府叫人來撬門,齊昱和齊政剛到可以開始胡鬧的年紀,從前還沒缺過課,此時也頗為擔心,卻沒甚主意。

  齊昱記得,那時候跟在康王身邊兒的一個清貴公子踱了步出來。那公子年紀同康王差不多大,平日裡很少言語,樣貌稜角挺出挑,那時臉色如慣常般不見笑意或擔憂,只很肅穆蕭然,宛若個垂幕帝側的謀士,嚴正道:“康王爺若只是怕晨學點名應不上,又何須急著進監去?叫學士沒法子點名不就成了麼。”

  一語點醒夢中人,康王一如落水獲了浮木,抓著那公子胳膊大笑:“熙之!果真還是你有法子!”

  原來那神色謹然的公子,便是溫家次子溫熙之。

  雖世上排第二的從來是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但這教條落在溫熙之身上可不作數。

  溫熙之上頭有個哥哥溫旭之,溫旭之在戍邊軍為軍檢督事,此時正隨戍邊軍趙黎與他父親溫久齡一道從殊狼國回來,和談軍政上功勳道道,名字一出威震三軍;他下頭便是溫家老么小呆子溫彥之,新近治水有功滿朝眼紅,今日一旦上朝,鐵定是百官都恨不能揪上個關係奉承一番。

  反觀溫熙之自己,自兩年前齊昱登基,他在九府提督任上逢了手下監官錯算稅銀的漏子,自請貶官去遙領了邊境昌、賀二州刺史,平日不出聲不出氣又天高皇帝遠,狀似被兩兄弟的風頭比了下去,然齊昱能在御案上見著的各地銀糧統錄中,昌、賀二州的歲貢稅賦卻是一年更勝一年地蓬勃.起來,足見此人不僅是有少年時的急智,更能有治地善民的大修為。

  在齊昱印象中,少時在國子監里、康王身邊,直至入班為臣進了大理寺、九府國庫,溫熙之從未出過差錯,也從未搏過什麼頭籌,永遠如暗水悠流,總不喜不怒不卑不亢,從來遊刃有餘,朝中十年沉浮里,遇事能退則退,退不過即繞,繞不過實在要衝突,溫熙之卻也絕不會是敗落的那一方。

  好似一塊鐵絲扎就的棉花,不攀緣不拒人,瞧著軟糯,然一腿踏進去才知其厲害。

  齊昱靜著心去擱了文書翻開摺子,裡頭工工整整的顏楷寫了老三樣大事,軍政、民耕、官律道道分明,看得他沉了眉眼嘆出口氣。

  一隻手臂從後頭搭住他脖子,是溫彥之穿戴好了起身走來,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抬另手揉眼睛問:“大清早的,你嘆什麼?”

  齊昱拉著他手臂笑了聲,只將那溫熙之拜請早朝的文書擱在他手心裡。

  溫彥之迷迷糊糊拿過來一看,瞌睡瞬間清醒:“二二二哥回京了?!”

  心中擔憂推己及人,齊昱十分寬慰,咂舌道:“瞧瞧你這齣息。”

  溫彥之:“……”

  方才你不也唉聲嘆氣。

  ——等等……二哥回來……?

  溫彥之忽而一凜,逮著齊昱龍袍後頸猛地一扯:“不好!你這兒有無我治水的摺子,快快快拿給我瞧瞧。”

  齊昱被這一扯勒了口氣,指著邊上紅木書案的絲絨盒子還沒來得及叫出句“謀殺親夫”,就見溫彥之風一般刮過去,不禁怪道:“你這呆子怎見了鬼似的。”

  溫彥之一邊忙忙慌慌找摺子看一邊道:“我二哥可比鬼厲害,從前每年回宗家一道只留五日,每日不做別的,就問我功課。”

  ——已將我問出了童年陰影!

  齊昱一邊打開另兩道摺子一邊好笑:“治水能是功課?淮南水患同昌州賀州有甚關係,真問起來,你二哥也總不至於會吃了你。”

  溫彥之翻出摺子一目十行,聽了這話,抽空瞥了齊昱一眼,居然乾笑出一聲:“我們且上朝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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