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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在是俯仰之間皆有人跟隨看顧,從前有暗衛,習慣倒還算了,如今又多了周公公。

  ——親個嘴都不隱秘,哎。

  周福自去外間大殿擺膳,齊昱見溫彥之愁眉苦臉,便又湊近前去用鼻子蹭蹭他臉:“在想甚?”

  溫彥之惴惴不安地好生思索了會兒,忽而認真問:“你想不想住我家去?”

  ……這是個什麼問題?

  齊昱神色作難地想了會兒,轉念間想通了他這是在人前親密有些羞,便樂上了:“想啊,能被你養著,我倒巴不得。”

  聽了齊昱這個“養”字,溫彥之竟老實想了想齊昱平日裡一干用度,又掂量掂量自己天可憐見的俸祿,最後嘆了口氣搖頭,發覺自己是養不起一國之君的,不由作罷。

  ——且我做飯也難吃。

  ——至少比御廚難吃。

  溫彥之有些慚愧地皺起眉頭。

  他那模樣肅穆認真得好似個鄉紳學究,一板一眼,齊昱真快忍不住笑他了,但卻又不想打散他這份叫人憐的好心,遂只能抬手抹了把臉,強作鎮定道:“這幾日我政事多,尚脫不開身,過幾日隨你回去那小院住兩日。”

  “真的?”溫彥之眼睛都亮起來。

  齊昱順著他點點頭:“我做夢都想去。”並不。

  但溫彥之頓時開心,拉著齊昱的手爬下床:“那先吃飯,吃了飯你趕緊看摺子。”

  齊昱懵然被拉出裡間時,忽覺自己在溫彥之心裡竟好似個玉璽,每日只管在御案奏章里砰砰自戳上印記就是,那便是一日公務了。

  ——如此著急,是有多喜歡你那小破院子。

  ——朕的皇宮如此恢弘壯麗。

  齊昱坐在飯桌邊上,略不滿地撈了把身邊溫彥之的頭髮,又想起從前光顧溫彥之小院兒的時候那突然打開的小門窗和懸在當中的紅繩子來。

  ……至今不知所為何用。

  ……且他也並沒有很想知道。

  溫暖春夜裡,齊昱由著手中軟順的髮絲滑脫,突然背脊中心泛起陣莫名寒意。

  噫,朕竟覺得……自己喜歡上了個怪人。

  .

  飯吃過,齊昱照常是要去欽樺宮瞧瞧譽王的。溫彥之捧著花箋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同從前第一回去見譽王的情狀沒什麼不同。

  除了花箋被他緊張地捏成了一團皺。

  行過御花園,齊昱斜睨著他笑:“你也別做樣子,這酉時都快過了,早過了你該下工的時候。”

  溫彥之由著齊昱將花箋給抽走,一路行一路盯著道上地磚:“這麼去見譽王殿下……是不是,不大好?”

  聽說才病好些,不知會不會被此事驚得又發作起來。

  可齊昱卻是一邊將花箋扔給一旁小太監,一邊沉邃地說了句:“他若知了,怕高興還來不及。”

  接著宮道轉入拐角,欽樺宮高門一過,內里宮人跪倒迎駕。齊昱領著溫彥之逛入正殿,譽王搖著木輪椅迎出來笑:“皇兄吃過飯麼?”一時目光落到齊昱身後,很驚訝道:“這不是溫舍人麼,從縈州回了?辛苦辛苦,治水如何?”

  溫彥之十二分忐忑,見了禮,嗓中乾澀地直道治水之事幾近告成。

  ——可我不止治水,還治了你皇兄啊……

  他一邊心虛地由著譽王扶起來,一邊拿眼神求助地望向齊昱,下瞬竟覺手被齊昱捉住,來不及扔開,齊昱又把他脖子勾過去壓在胸口,笑道:“小九,以後你叫他彥之哥哥。”

  “?!!”溫彥之雙眼瞪圓了看著譽王,羞得幾欲找條地fèng:“這不成體統!譽王爺萬萬不可!”

  譽王瞅著面前疊在一起的齊昱和溫彥之,眼睛都看直,輪椅也向後退了一輪:“皇兄你和溫舍人……?”然後震驚捂著心口:“……這,這是南巡時候的事?”

  溫彥之看他動作以為他又要不好,正緊張地要問齊昱是不是該叫太醫,結果片刻竟聽譽王朗聲笑起來:“好好好,好極。”然後又把輪椅搖近前一步,握了溫彥之的手,改口改得相當自然:“彥之哥,彥之哥,終叫我等到此日!——我皇兄待你如何?他平日沒欺負你罷?”

  “說什麼呢。”齊昱抬手就在譽王腦袋上揉了一把,紗冠都給他揉歪了一下,“你就沒瞧出來是這呆子欺負你皇兄?”

  譽王扶了扶頭上的冠,一想起當初皇兄被這舍人追著錄史的模樣,竟也笑得大言不慚:“和該如此,臣弟倒覺得可喜可賀。”

  ——竟然幫著外人說話!

  齊昱挑起眉毛看他笑:“小九,朕看明日太醫來請脈,得替你瞧瞧胳膊肘了,這拐的方向不大對啊。”

  “皇兄那般厲害,臣弟不幫彥之哥,難不成要幫皇兄?”譽王向著二人笑,正待要接著說什麼,卻因神情頗激動,吸氣間竟咳了起來。齊昱連忙放開溫彥之,走上去給譽王拍背順氣,又喚人傳水,好一會兒譽王才消停下來,一張臉都咳紅了。

  齊昱接過宮人端來的茶水餵給他,“怎又咳起來,藥都好生吃了沒?”

  譽王自己端過水,勉強喝上兩口皺眉咽下,放下了茶盞笑得挺平靜:“臣弟這是欣喜所致,況近日換季入春,咳疾反覆也是有的。”

  齊昱垂眸寬慰他兩句,三人笑鬧一會兒不再多說,有宮差來齊昱跟前報呈本該譽王接管的折報,齊昱回頭看一眼溫彥之和譽王,起身走到偏殿去看閱。譽王送溫彥之到欽樺宮門口,拉著溫彥之袖子笑道:“彥之哥,皇兄勞累慣的,脾氣不大好,你時常或得順著他些。”

  溫彥之臉上飛起兩團霞,立在正殿門口,他遠遠看了眼偏殿裡沉眉看折的齊昱,囁吁道:“譽王爺言重,實則……皇上待我,脾氣甚好。”

  譽王聽他這麼說,溫溫潤潤的笑意在臉上漾開,那雙眼睛眯起來的時候,內里神采幾乎同齊昱一模一樣,“那當是我皇兄撿到了寶,自己捨不得糟蹋。”

  溫彥之臉更紅得厲害,連忙低頭拱手:“譽王爺不棄臣粗姿鄙陋,臣已感慨於心,畢竟這斷袖之事——”

  “哎,彥之哥。”譽王好笑扯他袖口,眼見齊昱看完摺子要出來,便同溫彥之眨了眨眼睛:“這世間能尋個心上人已不易,何苦還管這心上人是男是女?”

  溫彥之由此言怔忡愣神之間,譽王朝他擺擺手笑說別多禮了,接著便招了小太監將自己推入殿中。

  齊昱走來,拉起溫彥之的袖子共他笑,月華下他明黃龍袍上繡線透著銀練,一瞬印在溫彥之眼中,好似絹帕上的絲線,其色皎皎。

  橫也是絲,豎也是絲。他心中忽而千絲萬縷始覺有了分回京的真實感來。

  畢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

  夜色氤氳春風裡連帶的香氣,一路從欽樺宮走回延福宮,涼意習習。

  漸進大殿,原本二人是背著雙手走得一前一後,而轉過一方迴廊往內殿去時,齊昱感覺自己背在身後的雙手中塞入了一團溫涼。

  他卻也沒回頭,隻眼梢帶笑地穩穩收緊了手指。

  溫彥之低頭看著自己手指被齊昱雙手慢慢握緊,心裡竟似百花忽發,迢迢不斷如春水,一時咬著牙將額頭抵在前面人的背心上,默默感覺齊昱背心的暖意透著三重雲衫龍袍攏在他腦門上,像春日薄落的光溫。

  內侍宮女進殿便各自散去做事,齊昱停下來轉過身,將溫彥之拉到跟前摟著,揚了揚下巴示意殿內,口氣中略有醋意道:“你瞧瞧,周福還挺疼你。”

  溫彥之愣愣抬頭看,見延福宮裡同從前他印象中的大不同了,倒不是修葺一新或添了新具,而是內里繡緞掛毯之類原都透著股沉穩雍容的帝王莊嚴,現下竟都換做了矮松秀月、仙鶴臨湖的套件,連外頭那架被他跪過的九龍回影屏也換做了千山萬樹重嶺小月,合襯廊台殿角的一盆盆香蘭碧糙與早春花卉,無不透出分雲霧巍然的君子之風來。

  “皇上這是說咱家偏心呢,”周福迎出來立在殿門口笑:“溫舍人本就招人疼,也怪不得咱家忙著出點力氣。”

  何得能說是一點力氣,這竟是專程為溫彥之將延福宮擺設重新鋪陳了一道。

  溫彥之常在宗族眼見往來貴客排場,何其不知這功夫動得大,連連向周福作揖:“周公公辛苦了,原不必這般的,我——”

  “快,溫舍人,進殿瞧瞧。”周福卻是挺自得地往內里揚了下拂塵,從齊昱懷裡拉過溫彥之往裡推,“這套掛件屏風打做好了,皇上自個兒都沒瞧過。”

  ——呵,實則皇上根本不知道還有這套件,成日裡愛用的都是些用色陰沉的物件,咱家想擺出來瞅瞅已經挺久了。

  ——有溫舍人真好。

  被無辜拋下的齊昱好笑地跟在二人後頭,進殿瞅見溫彥之鼻子動了動,道:“周公公,這熏的是蘅蕪新芽?”接著便又進退有度地往周福身道鞠了鞠躬:“蘅蕪新芽熏起來三道濾漏,多燒便錯,費事繁雜,彥之謝公公惦念,方有運道得聞此好香。”

  齊昱也聞了聞,這香味淡中有糙葉,清中見木氣,確然很宜人,不禁覺得周福也是該好生得些賞了。

  周福受溫彥之一拜,竟一時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還有什麼比細膩心思被全然理解更叫他們下人快樂的事?平日裡齊昱睡得不好,宮裡除了安神香就只可熏些味淡的,今年新晉的蘅蕪新芽倒挺好,不過工序繁雜些,得叫人守著掂弄,難為溫彥之能一下聞出來。

  他直在心中又對溫彥之看好了幾分,暗道這宗家出的公子果真是不同的,好物件見識得多,是知曉好歹的,怕是京中尋常高門貴女都不見能有此識香之能啊。

  周福點著眼角叫徒弟奉茶上來,都是精心備下的,溫彥之一一看出門道,卻也不再提了,畢竟如大恩不言謝,此禮可見周福對齊昱之心忠似日月,慈似親人,他只暗自定心今後好待周福,便也不作更多矯情。

  幾番收拾開,周福喚了內侍宮女準備鋪排寢宮之事,側殿隱約傳來“花浴”、“綾巾”等呼喝聲,溫彥之聽著竟忽有種——自己是千里奔回京來侍寢的感覺?

  他指尖點點鼻子,斜眼瞥了瞥齊昱,後者正端著茶盞看禮部的恩科檄文,竟似渾不在意。

  他輕咳兩聲,正要說話,忽聞殿外傳來一聲小太監的尖吶:“太后娘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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